楼令犹豫了一下,还是问道:“你们内部呢?”
这一次,郤杨和郤至静默无声。
没有回答就是回答,一定有了。
“我知道了。”楼令点了点头:“若是我们形同陌路,乃至于反目成仇,能够因此获利的人多不胜数。”
说得郤至和郤杨不住点头。
“老师,你是说……,君上或其他卿大夫也介入了?”郤杨问道。
楼令摇了摇头,说道:“没有证据,只是我们联合起来太过强大,且当有他们的手笔,不会有错的。”
不知道多少人做梦都想着楼氏与郤氏分道扬镳或反目成仇,平时的水太过清澈,有心干点什么的人不敢轻举妄动;这不是水被师旷和一些公族封君搅浑了吗?那些有心人可算是抓住了机会。
“刚才我是被小白提醒,要不然想着用不着这样。”楼令一脸自省的表情:“那是我错了啊。”
郤至又乐了。他也有乐的理由。
长久以来,郤至总是看到楼令表现出一切尽在掌握的自信,很难得才让楼令承认自己也有疏忽的时候。
他们也不避讳,三个人结伴进入会场。
到场的卿大夫不少,他们看到三个人一块过来,坐着的人赶紧站起来,先后进行互相问候。
楼令扫了一眼,发现只差士匄和中行吴没有到:“下军将和新军佐呢?”
范氏和荀氏的队伍一前一后抵达,两个家族的四名卿大夫是一块过来的。
士鲂和智罃的表现比较一致,他们略作犹豫再前后表示不知道。
那不用说,士匄和中行吴应该是找个地方聊私密事去了。
两人所谈的私密事,应该是与针对楼氏无关。
毕竟,举行会议的地点是楼氏选中,再是私密的地方也非绝对安全,多傻才会选这么一片区域谈针对楼氏的密谋,完全可以在另外的时间和地点来谈。
另一点,在东道主的地方聊针对东道主的事情,是个人都会感到心虚啊。
过了大概半刻钟,士匄与中行吴一块过来。
他们的一起出现更是证明了上面的推测。
当然,也有可能是反其道而行,只是概率方面很小。
楼令没有从士匄或中行吴的身上观察出任何感到心虚的情绪,比较直接地说道:“让大家等你们二位,聊些什么呢。”
这一问,问得士匄和中行吴表现出了诧异。
“新军佐有意与我共同讨伐鲜虞。”士匄尽管心里诧异,还是给了答案。
“这样啊……”楼令还是第一次听说这件事情:“近几年,荀氏的家族武装确实战绩比较平庸,的确是应该好好整肃、训练与多加参与实战了。”
在中行献子的时代,他率军参加了几乎所有的大型战役,正如楼令所讲的那样,基本没有拿得出手的战绩。
只是,楼令在这种场合做出那样的点评,很难不让有些人惊疑不定。
论战绩,卿位家族之中的郤氏、楼氏都不缺,本来范氏也有可取之处,碍于去年士匄的表现,一下子拉低了范氏的平均分值。
邯郸氏这个新的卿位家族,他们能够获得卿位算是接收了赵氏的政治遗产,到现在也是表现非常一般。
所谓的一般或负数,肯定是与郤氏、楼氏相对比,换作是跟晋国的其他家族,或是列国进行比较,一定不是那么差劲了。
不同的人或家族,根据不同的地位或阶级对比,才算是正确的对比模式。
让世界首富跟身无分文的人进行比较,五大流氓去跟其他国家进行对比,明显就显得极其不合适了。
邯郸旃就被楼令扫了一眼,仅仅是一眼就被看得心里发毛。
自从晋君周将魏氏踹出来之后,谁都默认魏氏将与邯郸氏进行竞争,到现在两个家族的表现只能说平等的烂。
什么没有碰到合适的时间和地点,两个家族才没有发挥的空间,之类的屁话千万不要提。
若是邯郸氏或魏氏真的足够优秀,再是差劲的环境都会出现亮眼的表现,可是并没有看到。
大环境当然会左右个人或集体的发挥,可只要不是全部的人都失败,变得不能将所有失败原因都怪到大环境不好的上面,只能是正视自己的问题了。
“我们最迟五年之后会有大行动,关于这一点你们是知道的。”楼令稍微停下来,再一次扫视众人,说道:“今天要进行的会议,便是为什么需要等待三年,乃至于一等就是五年之久。”
让楼令慎重地举行这一场会议的原因,主要是他从郤至这边得到了反馈,出现自己显得很软弱的传闻。
人善被人欺。
马善被人骑。
国君或是执政被看作是一名软弱的人,国家很难不出现乱子。
楼令在执政期间想要干成大事,绝对不能被当作是一名软弱的人。
简单因为软弱通常跟无能挂钩!
再看看古今中外的历史,哪一名伟人的词条里面没有“拥有钢铁意志”这一条呢?即便是最后没有将伟业干成,落得一个暴君的称号,作为首脑也是一种标签。
用诸夏这边的话来讲,其实就是:不能流芳千古,便遗臭万年。
比较离奇的地方,没有抱定那种信念的人,谁都不会相信是一个能干大事的人。
事先知道会议主题的郤杨和郤至表情比较正常。
并不知道今天是要开一场什么会议的卿大夫,他们开始面面相觑了。
“不是因为国中凋敝吗?”士匄问道。
楼令说道:“那只是一方面。”
几个卿位家族在战争中消耗的资源极为庞大,多少是有一些收获入库,暂时还撑得住。
真正难受的是那些中小家族,大概有个四五成处在破产的边缘。
那些不是什么秘密,不知道多少卿大夫等着大快朵颐呢。
“我们的版图刚刚扩增一半不久……”楼令将跟晋君周讲过的话重述了一遍,最后说道:“不管是从异邦抢夺而来,亦或是从诸侯处,一概需要消化的时间。”
士匄极其赞同地说道:“是啊,抢到手只是刚开始,能不能实现消化才是重点。”
范氏当然能够理解,他们力主推动消灭赤狄,战后晋景公将很多原属于赤狄的土地和人口赏赐给了范氏。
二十多年的时间过去,各种境内的反叛与外部的勾结在深深折磨着范氏,弄得他们简直是欲仙欲死。
正因为范氏知道打下来还要能够进行消化,士匄不得不问:“三年或五年的时间够吗?”
楼令对这个问题不能回避:“只要将郑国灭掉,郑地不再是问题。”
晋国新增加的一半疆域,郑地占了约四成。
“那些原是郑国的贵族,他们现在比我们更恨不得郑国的国祚被灭。届时,他们会很勇猛,乃至于不计较伤亡。”楼令说道。
当了叛徒,一定是恨不得母族或母国赶紧完蛋,以此来证明他们的眼光,再狠狠地嘲笑自认为不知好歹的冥顽不灵之辈。
诸夏的历史很长,每每到了改朝换代的阶段,无论是内战逐鹿,亦或是异族入侵,往往就是投降后被收编的军队,他们在之后参战的表现得最为凶残,或者战斗意志更为顽强。
人还是那些人,怎么换了身皮就变得不一样了?因为他们再也没得选了啊。
士匄欲言又止,也只是欲言又止。
范氏在东部和东北部的封地里面有不少狄人,可是范氏并没有接纳狄人进入私军体系。
刚才楼令说什么?说在发动对郑国的灭国战争阶段,从郑国贵族转为晋国贵族的那些家族,他们的战斗力会变得令人惊讶。
士匄想问一问,要是范氏将封地的狄人武装起来,会不会达到相同的效果。
可是……,士匄毕竟是春秋时代的人,他知道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首先就是,当前并不是谁都能够参战,在晋国这一边起码要是一名“羡”来着。
因为门槛摆在那里,真不是士匄想怎么样就怎么样,要考虑到将带来什么影响。
在某些王朝,当兵是一种很低下的身份,非但不存在任何的荣誉,相反遭受着很大的歧视。
春秋时期不一样,拥有参战资格代表着获得上进的渠道。
其实,两汉和隋、唐也是那样,不管是两汉的“良家子”或隋、唐的“骁果”都代表着作为国家中流砥柱的这个群体。
楼令没有读心术,不知道士匄在想些什么。
今天,楼令要让一众卿大夫明白时代在面临着什么样的变革,免得他们因为搞不懂形势导致误判,闹出一些不该发生的事情。
“这样一说,正如中军将所言,确实是那般啊!”中行吴听懂了,也知道为什么会有今天的这么一出。
在中行吴看来,无疑是楼令在向所有卿大夫发出警告,别因为一些布局,搞得看似楼令当了中军将变成一个软弱的人。
无论楼令是中军将的身份,或者是以楼氏之主的身份,今天的发言都是相同的信号:不管你们想做什么,还是正在做什么,给予把你们及时罢止的机会,错过将迎接雷霆一击。
懂得了的中行吴下意识看向郤杨与郤至,想要品一品楼令的警告对两人意味着什么。
由于郤杨和郤至都很好从表情看出在想什么,一下子让中行吴品出他们在幸灾乐祸。
没有等中行吴思考更多,耳朵里传来了跟惊雷无异的话语。
“邀请你们前来开会的同时,老夫已经事先做好布置,今天将清除包括师旷在内的一众贵族。”楼令一边说着,一边转为笑吟吟的表情:“若是在座有人掺和进师旷的谋划之中,等一下可以私下来找老夫。说不定可以让老夫不计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