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年文豪,万载小人。
宋之问与阎士隐等得以参与编修文集,便极尽阿谀奉承之能事,多代二张写赋入集,倾心媚附。书成之后,张易之及张昌宗大喜,又奏请迁升宋之问为司礼主簿。
由于常写歌功颂德诗文,武则天读后每自眉开眼笑,宋之问因此得以任用,终于如愿以偿,进入奉宸院,担任左奉宸内供奉。
奉宸院中尽为年轻美貌男子,宋之问仪貌雄伟,且辩才过人,自是合适人选。
因张易之、张昌宗兄弟是为奉宸院中班首,飞扬跋扈,权倾一时,连武三思等亦都巴结,宋之问自是不甘落后,竭力奉迎张氏兄弟,极尽谄媚能事。甚至曾替张氏兄弟提过尿壶。
宋之问又渴望得到武皇宠爱,为爬上龙床,于是毛遂自荐,写艳诗献给皇帝。武则天读后赞不绝口,却对内侍道:宋郎实是难遇之才,只是口臭熏人,使朕无法忍受也。
由于口臭以使美梦化作泡影,宋之问便写长文《明河篇》,以抒发愤懑之情。
未料有人无意得之,将此献给武皇告密,说此人怀怨,当问其罪。武则天细细品读,竟越看越爱其文辞,遂起惜才之念。
见文中写道:明河可望不可亲,愿得乘槎一问津。更将织女支机石,还访成都卖卜人。
于是便对身侧崔融道:我非不爱宋之问才学,然其身有恶疾,朕实不能接受也。
崔融笑答道:亦不为大病,只是口臭而已。然欲亲陛下香泽,岂能得乎?
事为女皇左右得知,皆都作为笑谈。
张易之、张昌宗兄弟既然在朝宠幸无比,权势熏天,由是早将当年吉顼相劝之语抛在脑后,竞以豪侈相胜,且重用亲属,任其胡为。
张昌宗尝有一日早朝,有选人姓薛,以黄金五十两并身状邀其马前赂之。张昌仪受其贿金,便至朝堂,只以身状授予天官侍郎张锡,嘱其趁便选薛某入官。
数日之后进行铨选,张锡却失其人身状,便只好再问张昌宗,前番所嘱之人姓甚名谁。
张昌宗骂道:你真乃不了事之人!我亦不记这许多,只听其自称说是姓薛。既失其状,你便将姓薛者授官与之便了。
张锡大惧而退,只好在铨册中搜索,将其中凡姓薛者六十余人悉注官职。
时有大将李楷固,初为契丹默啜可汗部下,曾得异人传授,能徒步追及奔马,并善用??索,精于骑射,能在马上舞槊如飞,舞动时只见槊影,不见其身。每当冲锋陷阵,便如鹘隼飞入乌鸦群中,所向披靡。
当初黄麞谷之战,张玄遇、麻仁节等一众武周将帅,便皆为李楷固??索套中成擒。又有其同僚名骆务整者,亦为契丹大将,屡败武周官兵。
及孙万荣死后,李楷固及骆务整皆率部众,来降武周。有司责其兵败之后而至,非是真降,奏请族灭之。武皇正欲准奏,忽听班部中有位大臣叫道:陛下切切不可!
话音未落,文官班中走出一人,登阶施礼谏道:李楷固骁勇绝伦,能尽忠于旧主默啜,亦必能尽力于我大周。若抚之以德,便皆可为我用矣。
武皇及众臣看时,见进谏者竟是内史狄仁杰。
当时朝中有半数大将皆为狄公门生弟子,闻言大惊,皆以眼色止之,并有人小声劝道:李楷固擒杀我大周数员将帅,陷我十数万大军,可谓其罪如山。其非我族类,亦非大人故交,更何必为其犯险,以个人前程力保?
狄仁杰斥道:苟利于国可矣,我岂为自身而谋!
武皇太后因信其识人之能,遂听其言,命将李楷固及骆务整赦之。
狄仁杰不肯罢休,又请封官。武皇太后乃以李楷固为左玉钤卫将军,骆务整为右武威卫将军,使二人率兵北击契丹余党,及靺鞨首领大祚荣。
画外音:话说靺鞨部族,自古生息繁衍在中国辽东,先世可追溯到商周时肃慎、挹娄。北魏时称为“勿吉”,大批迁往内地,尤以幽州、卢龙最多。隋代时称其为靺羯,常与高句丽发生战争。自夫余衰弱,靺羯族一部逐渐向东南迁徙,入居松花江流域,因水为名,号为粟末。其后高句丽不断北拓,攻占原属夫余领土,更与粟末部接壤,争夺不断。粟末部渐处不利,最终降隋内附。靺羯族另有一部,留在松花江流域与黑龙江下游两岸,发展较慢,称为黑水靺鞨。至五代时期,契丹人称黑水靺鞨为女真,是为女真族由来。
李尽忠及孙万荣营州之乱时,大氏部落首领乞乞仲象被契丹裹胁,与靺鞨酋长乞四比羽先同反武周。其后率部东逃,渡过辽水,据保太白山东北,阻奥娄河,树壁自固。
营州之乱平定,乞乞仲相与乞斯比羽上表,向武周朝廷请罪。
武则天准许其降,封乞乞仲相为震国公,乞斯比羽为许国公。
然而武懿宗等为邀军功,对本已放下武器契丹降兵大开杀戒,并皆以反叛为名,剖腹挖心,剐取其胆;又奏请将河北百姓从贼者尽诛之。
由是粟沫靺鞨首领大祚荣复引众北还东渡,在后突厥庇护之下建立渤海国。
李楷固即被狄仁杰保奏,不但免死,而且升官拜爵,不由感激涕零。由是领旨,奉命前往清剿粟末靺鞨以及契丹叛军余党。
为保此战必胜,武则天委以专征之权。李楷固果然不负圣命,不到一个月时间,就将乞斯比羽部落击败,并俘杀酋长乞斯比羽,传首神都洛阳。
乞乞仲相惊惧而死,其子大祚荣率部逃遁。
久视元年秋七月,李楷固班师回朝,献俘于含枢殿。武皇太后大喜,以李楷固为左玉钤卫大将军、燕国公,赐姓武氏;复召公卿合宴,为随征将士贺功。
宴席之间,武皇特举觞专赐狄仁杰道:今平灭契丹残余,并驱靺鞨出塞至海,非仅李楷固等将士之劳,更是狄公力谏之功也。
狄仁杰奏道:此乃陛下威灵,将帅尽力,臣何功之有!
武则天赞叹不已,遂以天官侍郎张锡为凤阁侍郎,以佐内史,并罢鸾台侍郎李峤政事。
李楷固下场结果,史书语焉不详,却在《太平广记》中找到蛛丝马迹:将军李楷固,契丹人也,善用搨索。李尽忠之败也,麻仁节、张玄遇等并被搨将。獐鹿狐兔,走马遮截,放索搨之,百无一漏。鞍马上弄弓矢矛矟,状如飞仙。天后惜其材,不杀,用以为将。稍贪财好色,出为潭州乔口镇将,愤恚而卒也。
若照此说来,李楷固是因贪财好色坐罪被贬出京,愤恚而死,似与战败无关。
武皇太后以为四夷宾服,天下太平,复欲造大佛像,使天下僧尼日出一钱,以助其功。狄仁杰上疏谏道:如来设教,以慈悲为主。岂欲劳人,以存虚饰?比来水旱不节,当今边境未宁,若费官财,又尽人力,一隅有难,将何以救之!
太后览奏自愧道:狄公教朕为善,何得相违!
遂收回成命,诏罢其役。众臣见此,无不惊讶赞叹,因知以武皇性格,若是换作他人以此种口气进谏,既不被全家抄斩,亦必流放岭南,岂有虚心纳谏,并行自责之理!由是太后晚年,只信重内史狄仁杰,群臣莫及,常谓之国老而不名。
狄仁杰又好面引廷争,太后也就只好每屈圣意而听从之。有次众臣尝从太后游幸,途中遇风,吹落狄仁杰头巾,兼又马惊,不能停止。
太后急命太子李显亲自追上惊马,执其鞚缰系之。则在武皇眼中,狄公竟重于太子。
狄仁杰屡以年老多疾,乞骸骨致仕还乡,太后每次皆都不许。每当入见参驾,又常止其下拜道:每见公拜,朕亦身痛。
又免其宿直,并戒众僚:若非军国大事,勿烦狄公。
其后巡幸三阳宫时,文武百官多随驾前往,皆与众军露宿营帐之内。唯有狄仁杰获赐宅第一所,可谓恩宠冠绝当朝。
久视元年九月,狄仁杰病逝,终年七十一岁。
武皇太后闻此凶信,先是呆怔半晌,然后不由泣下道:狄国老既去,朝堂空矣!
诏命追赠文昌右相,谥号文惠。
自是朝廷每有大事,众臣争论而不能决,太后辄叹曰:天夺吾国老,何太早邪!
画外音:狄仁杰自天授元年入阁拜相,中经来俊臣陷害贬官,立于武周朝堂十年,力保李旦及李显二位太子,并多荐异能之士入朝。且以宰相之职挂帅统军,使突厥及契丹军皆都望风而逃,此生于国于民,功莫大焉。
据野史记载,狄仁杰向来不信鬼神。
初至宁州刺史任时,有属下官吏直言官舍久凶,之前刺史死于此宅者已有十余辈,此后无敢居者;且榛荒棘毁,已不可居,请改居他处。
狄仁杰说道:刺史不住本宅,何必别舍?
遂命修葺整治,居之不疑。入住当日夜间,宅中灵异事件频出,不可胜纪。
狄仁杰干脆不睡,乃望空中怒斥道:我是本州刺史,此处即是我宅。你孤魂野鬼入我家宅,为何不识分理,反以邪忤正?公若为神,速听明教;若是鬼魅,何敢相干!我不惧汝,何需千变万化;既要相见,何不以礼现身?
话犹未了,果有一人具衣冠上堂诉道:某是前朝官员,葬在大堂台阶西树之下,因体魄被其树根所穿,痛苦不堪。
狄仁杰道:且住!既是前朝官员,因何到此时不得转世,今反来扰我?
鬼魂答道:在明公之前,也曾遇到许多公家来此,某来陈述此事,未料多官皆不经吓,俱被我唬死。我因此更增罪孽,不能脱于地狱,难以轮回投胎,以至于今。
狄仁杰:公来见我,意欲何为?
鬼魂道:使君若可怜悯在下,能予以改葬别处,或将其树掘根移植,免我穿身之苦,下官当铭感五内,又怎敢在此处阳世间徘徊!
申诉已毕,便即消失不见。
狄仁杰虽然不惧,但亦始信世间果有鬼神幽冥,不敢轻忽。来日清早,令家仆发之,果如其鬼魂之言,见树下有具尸骸,怕不有二三百年之久,为其树根盘绕压迫。
于是以礼祭奠,乃为改葬,从此灵异事件不再出现。
狄仁杰入朝为相之后,向来轻视二张及诸武佞臣权贵。
有日武则天将南海进献集翠裘赐给张昌宗,命其当面穿上,共为双陆之戏。狄仁杰进来奏事,武则天便命其与张昌宗对弈。
狄仁杰欣然应道:三局两胜,臣以身上紫袍为注,赌张昌宗这件皮袍。
武则天笑道:你倒会算计,他这件皮袍价逾千金,公此紫袍差矣。
狄仁杰正色道:非也。我这紫袍是宰辅朝见天子时所穿,高贵无价;而彼皮袍,不过是因陛下宠幸所赏。两件相对,我吃亏多矣!
武则天说不过他,只好应允。张昌宗羞赧沮丧,气势不振,终将集翠裘输给狄仁杰。
狄仁杰大获全胜出宫,命家奴将集翠裘当众穿上,策马而去。
狄仁杰尝为魏州刺史,因有惠政,离职后百姓便为之竖立生祠。后其子狄景晖又为魏州司功参军,因施政贪暴,便为州民所患。
由此迁怒其父,因而捣毁狄仁杰生祠,并拆其塑像。
狄仁杰闻说此事大怒,断然罢黜其子官职。不少门人弟子一再为狄景晖说情,狄仁杰坚持贬子官职,并道:贤者当举,贪者当罚。此乃用人之道,兴邦之法,不可废也。
狄仁杰之事到此告一段落,按下不提。
字幕:久视元年,冬十月,以魏元忠为萧关道大总管,以备突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