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瑶光冷冷点破道:
“他们最想要解开大荒封印,释放浩劫,席卷天下,对他们仇恨的人神两族制造无休止的报复!你能喂饱他们一时,你能喂饱他们一世吗?他们最想吃的这块肥肉,你怎么给?”
“放出封印下的魔物,然后将其诛杀,不才是一劳永逸之法吗?你能躲它一时,你能躲它一世吗?”
杜瑶光因他骇人而大胆的话语大吃一惊,初窥他的布局,竟是无时无刻不铤而走险,一步错就万劫不复的绝境。
姜焱凌继续道:“自你伤我一剑后,人族抓住了三百年来最耀眼的希望,你我各自统领两族,表面剑拔弩张,随时为战,但两族真正的敌人绝非彼此。”
“待封印解除,嬴勾为重塑肉身,需抢走妖族嘴边的肥肉,为进攻天庭,必经神启塔成为人神两族的威胁。”
“那时他的处境就是众矢之的,受三族共讨——到时人妖两族摒弃前嫌,共抗强敌,才是还天下太平的唯一机会。”
“所以,在此之前,不论这群野兽的所为会带来什么后果,你为了喂饱他们,依然对此默许了?!”杜瑶光突然想到穹兵闯入昆仑那一晚,脸色一白,质问道。
姜焱凌看着她突然变得伤心的表情,仍点了点头:“我一直反思我半生错误,对那些被战争波及的无辜之人报以愧疚,但……众愿难阻,我不能忤逆。”
杜瑶光身子突然一震,面上的神情,好似受了重大打击。
所有行为……难道他就眼睁睁看着昆仑山被践踏被劈开,就为了一句众愿难阻,就什么也不做吗?!
“若这群野兽将我昆仑派抽筋去骨,大快朵颐,你也是一句众愿难阻就完了吗?!”杜瑶光高声质问,一副绝美面孔失态颤抖着。
“我……”
姜焱凌凝眸望着她震怒的美眸,没有再说下去。
若是在西域时的难题再一次发生,他未必,会有其他的选择。
她从他的目光中好似得到了答案,往后踉跄一步,抱着最后一丝侥幸,问道:“你就非得如此……?!”
“这是天劫,小薇,贪狼控局,破军七杀席卷天下,何等诡异却又不可违逆,总有到来的那一天,除了释放浩劫再杀掉这唯一隐患,我想不出来其他办法,保护这个你我所爱的世界……对不起。”
杜瑶光握紧拳头,双目通红,浑身都在颤栗,可此刻,更多的已不是愤怒,而是悲痛。
她本还亲口为他开脱过,穹兵与他不合,穹兵的行为未必完全为他掌控。
可听他亲自说出口,竟是这般义正言辞。
虽道不同,却意外地不谋而合,可是他为了他的大局,居然就这么坦然地把她牺牲了。
毫无犹豫,坚定地令她绝望。
她的言语,已控制不住哽咽起来:“姜焱凌,你眼睁睁看着昆仑山被劈开的时候,也是如今日这般心如止水吗?”
姜焱凌听她一番控诉,满眼迷茫。
他何时这么做过了?
“什么?”
杜瑶光鼻子一酸,强忍着泪水,语气满是委屈:
“昆仑派的确对半魔犯下大错,但你待在这里的时候,我……我们待你不好吗?还是说,你一定要替你徒儿讨回公道,亲自让昆仑派覆灭?”
“若是有的选,我绝不会选择伤害昆仑半分,那是我最想回去的地方!”姜焱凌着急辩解。
“那穹兵为何会出现在昆仑山!?”
他心里突然咯噔一下,穹兵上昆仑山这事,他居然从来都不知情。
“穹兵何时上昆仑山了?”
他急忙问道,上古杀神闯入昆仑,定是寸草不生,他脑袋突然嗡鸣了起来,不敢想象他到底杀了多少杜瑶光亲如手足的同门。
杜瑶光看着他毫不知情的样子,却是一股更大的委屈袭上心头,眼前模糊了。
姜焱凌恍然大悟,道:“难道东海龙王给你那颗海龙珠是真的?!他……穹兵他干了什么?”
杜瑶光没有回答,扔下了剑,素手掩面轻声哭泣着,姜焱凌看到这一幕痛心极了,不顾气息紊乱想要站起来,他只想上前去拥抱他,但他刚收了凝冰剑意,胸口一痛痛得他又坐下了。
“师父她死了!”
杜瑶光控诉道:“你这个自大的混蛋,你根本驾驭不了黑暗!”
姜焱凌挣扎着站起来,上前拥抱抽泣的她。
当真的被抱住的时候,她的反应倒没有那么激烈了,出奇的安心。
这一刻对杜瑶光来说,何止是悲喜交加,五味杂陈那么简单的——
她那羞耻的情思的对象原来一直和她一样向往着光明,只是通过一条截然不同的道路,与她在终点相遇。
她纠结撕扯多少个日夜的也忘不掉的人,从来不是恶魔,而是和她有着同样坚定的信念,在用自己的方式,守护这个世界的人。
姜焱凌,这个名字她此时品尝起来,终于,没那么难过了。但是为了她证明这一切的师父,却永远离开了她,成为了这场浩劫中,无可避免牺牲的殉道者。
这种百感交替刺痛她的感觉难以形容,突然对他满心都是怨言,他运筹帷幄,掌控全局,为什么偏偏疏忽的这一次,就让玄慈的生命成为了代价。
“我费尽心思治你心脉,到头来又被你糟蹋坏了!”
她在他怀里怒斥,用力捶了一下他的肩膀。
姜焱凌把头埋进她清香的秀发里,更像是累了想倚着休息,轻声道:
“硬撼天意之举,不付出点代价,怎么行呢?”
杜瑶光听后又气又急,她趴在他胸口听到的心跳声都极其不规律,突然,面前的身影往后一仰,脚下虚浮,竟就这样向后摔去,杜瑶光惊讶抬头,发现面具嘴边已挂着一口血。
她抢上前去,在他摔倒之前从身后抱住他的身体,急忙摘掉他的面具,发现面具上全是血,他戴着面具的时候不知道吐了多少口血她都没发现,嘴边全是鲜红,脸色煞白,唇上更是没有血色。
素手把住他脉搏时,杜瑶光吓得难以保持镇定,心脉俱损,生机几乎断绝,她手几乎颤抖着从怀中掏出银针,分别封住他身上几处心脉穴位,最后右手运功,蓝光轻轻注入他身前檀中穴。
他的经脉受损太严重了,已经不是自身运功能缓解的了,她制住几处关键穴位,将自身灵力输送他体内,才能换来他一线生机。
杜瑶光垂眸注视着他紧皱的眉头,不禁伸手,去擦拭他脸颊上的汗珠。
这张面孔,她多久没有这样触摸了呢?上次这般着急他伤势,还是在东海他被章鱼刺伤的时候。
“你让心脉伤的如此之重,你没想过后果吗?”杜瑶光饱含责怪地斥道。
他用迷蒙的眼神看了她一眼,笑道:“你这般一往无前……我岂能不铤而走险,和你并肩作战呢?”
几滴水珠滴在他脸上,他没看清这是杜瑶光的泪还是汗,他维持着微弱的意识,靠在她怀里,五年来,从来没有这么安心过。
都多久没有安静地沉浸在这股清香中了?
他努力睁眼看了一眼她清秀美丽的脸庞,喃喃道:“我这个徒弟,还不错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