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张松年认为还能再拼一拼的周耀贤一露面就让贺兰惊讶不已,这人面相上可不像五十出头,深刻的抬头纹和下拉的眼角怎么看都像跟张松年同龄。
周耀贤十分客气,见到贺兰先主动握手,说道:“前两年在省工商联的团拜会上有幸见过贺厂长一次,记忆深刻,没想到今天有机会合作。”
或许是年龄见长,贺兰无法从周耀贤身上找到一丝一毫能与傲慢两个字挂钩的东西,也就无法想象二十年前的周厂长究竟是多么意气风发和恃才傲物。
“周厂长太客气了,您是前辈,能跟您合作是我的荣幸。”贺兰说道。
能看出来周耀贤十分擅长人情往来,客套话一句接着一句,完全不会冷场。不过贺兰依然从他的神情当中发现了一些端倪,这人看设备的心情过于急切,却不像是迫不及待,反而像是在逃避着什么。
想了想,她主动说道:“我们张厂长临时去了省会,一时半会儿回不来,临走前特意吩咐我替他好好款待您,中午您说什么也不能走,一定要尝尝我们厂食堂的特色饭菜。”
此言一出贺兰明显感觉到周耀贤的心情霎时一松,像是放下一块大石,再开口时谈话重心也不再围绕设备展开,而是转向汝辉的发展方面。
谈到发展,贺兰意外发现自己与周耀贤特别有共同话题。她的许多经营理念和营销方式因为过于超前,时常不被陈进峰和张松年所理解,但到了周耀贤这里则完全不会,周耀贤对她的每项举措都倍加欣赏,并能够给与实实在在的正向反馈。
贺兰难得遇到知己,越发想要周耀贤多留一会儿,于是在参观完二手生产线后,她盛情邀请周耀贤留下来吃午饭,自己单独作陪。
周耀贤推辞不过就留了下来。席间谈到汝辉成立伊始的艰难,周耀贤抿下一口酒后沉声说道:“我说句实在话贺厂长你不要不爱听,你当初再怎样困难也比三年前的我容易,我那时才叫难。”
汝辉成立初期虽然资金短缺,但好歹上下一心,轻易便站住了脚跟;红星罐头厂虽然遭遇改制,但张松年也曾力挽狂澜,实实在在为厂里职工谋过前程。
可他周耀贤呢?他从十八岁技校毕业就开始为之奉献的副食品公司,曾经的万人国企、纳税大户,曾经也是响当当的支柱企业,后来却连个水花都没有就彻底消失了。
没有通知,没有文件,什么都没有,他连只言片语都没来得及打听,火星副食品公司就被拍卖了。地皮卖给了某改制后的房地产公司,设备卖给了私人小作坊,他得到消息赶回厂里的时候厂房都已经扒完了。转头他去跟省里要说法,最终换来的是两万三千二百三十三块的买断工龄钱。
细想之下张松年的努力总算曾经有过效果,可他呢?他连努力的机会都没有过。
“不甘心呐,不是不甘心堂堂一个厂长就值两万三千二百三十三块钱,我是替厂子不甘心。”像是喝多了,周耀贤拍着桌子对贺兰说道:“就像你们厂最畅销的膨化豆制品,早七八年火星就已经在做了,可惜运气不好,没能走到今天。”
“火星要是有你们汝辉的运气,今天的成王败寇是谁可就不好说了。”
有的时候有些话就怕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周耀贤这番话如果放在一般人身上肯定会多想,最起码也要考虑一下对方从自己这里购买二手设备是不是准备跟自己抢生意。
好在贺兰不在乎,与同行相忌相比她更在意良性竞争,而既然周耀贤有这份争一争的雄心,她当然乐意成全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