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静眼睑微抬,扫了他一眼:“为何”
吕范的一缕额发垂落眉际,也顾不得拂开,沉声道:“如今天下动荡,群狼环伺,权少君年方十二,纵使天资聪颖,终究未脱稚气,如何能镇住局面等到他及冠之时,已是七八年后的事了,就算孙公等得起,孙氏等得起吗七八年后,还有我等的立足之地吗”
孙静将酒盏放回案面,神色平静地问道:“还有吗”
吕范身体前倾,拿起案几上的酒卮,倾斜卮口,清冽的酒液缓缓从卮中流出,将酒盏注满。
他缓缓搁下酒卮,卮底与漆案相触,发出一声沉闷的轻响:“当务之急,是保住伯符留下的这些部曲。快则三四日,慢则七八日,伯符被俘的消息必然会传出去,以袁术的手段,公以为,仅凭权、翊二位少君,以及我们,保得住这些部曲吗”
啪啪啪!
孙静的提议被否决,居然没有丝毫动怒,反而拍掌笑了起来:“子衡言之有理。”
吕范微微一怔,随即醒悟过来,孙静自己恐怕也在为是否确立新的继承人而犹豫不决,方才之言,或许只是在试探他与程普、韩当的态度。
尤其是程普与韩当,可谓是孙氏硕果仅存的两员宿将,他们的态度,已然能直接影响孙氏的决策。
“不瞒诸位,子衡所言,正是静心中所忧。”孙静看清程普等人的态度后,便不再提继立之事,话锋一转,毫无避讳地道:“伯符、伯阳身陷敌营,吴景已失军心,难以在军中立足。至于我,不过是个山野闲人,如何担得起这千钧重担只怕我孙氏多年心血,旬月之间,便要不复存在了。”
程普等人听罢,都是心中黯然,眼下情形,比孙坚故去时更艰难。
彼时,孙氏虽然失去了孙坚这根擎天柱,但孙坚旧部尚在,对袁术来说,还有利用价值。所以袁术并未尽夺孙氏部曲,仍留了三分余地。
如今孙氏族内老的老,小的小,再无合适人选出来支撑局面,孙坚旧部又折了大半,袁术岂会继续留着孙氏只怕榨干孙氏最后一丝价值后,便会将其当成一只破鞋踢开。
孙坚辛苦创下的基业,恐怕不久之后,就将毁于一旦。
吕范心中微微一叹,宽慰道:“天无绝人之路,孙公不必过于忧虑。”
程普曾受袁术招揽,拒绝之后,即被袁术弃如敝履,对方的心思和伎俩,他一清二楚,当即忍不住道:“孙公,袁术这里已经留不得了,眼下既无地盘立足,不如暂时另投他处,以待转机。”
孙静在来时路上,已经考虑过这个问题。
自孙坚起兵以来,孙氏便长期依附于袁术,族内对依附他人并不排斥。若非袁术行事太过分,孙氏又怎会急于挣脱其束缚,另立基业如今刚刚有所起色,便遭当头一棒,所有人的心都凉了半截,那股心气也散了大半,如今只要能保住这份基业,未尝不能再走回老路。
“程公之言,甚合我意。”孙静沉吟道:“诸位心中,可有合适去处”
韩当对兖州之战的印象极为深刻,当即道:“曹孟德礼贤下士,兵多将广,如今虽为叛军所扰,然其势必成。我军若是此时去投,正是雪中送炭,必得其厚待。”
吕范摇头道:“此去兖州,路途遥远,我军纵然到了兖州,也十不存一,还是另寻他处为妥。”
“陶谦如何”
“不可,此将死之人,岂可去投”
“许贡、王朗如何他二人势大,或有能力救回伯符。”
“不可,此二人不擅兵事,非严毅之敌。”
“这也不可,那也不可,莫非去投周术之辈”
众人正在商议间,忽听一阵脚步声走来,连忙噤声。
“何事”程普问道。
一名亲卫站在帐门处,低声回道:“禀将军,李丰来了。”
帐内众人顿时面露惊疑之色。
“定然是昨日之事,引来了这厮怀疑,孙公安坐,待我出去打发了这厮。”
程普从案几上拿起佩刀,吹熄一盏灯烛,大步向帐外走去。
足足过了小半个时辰,他才铁青着脸走了回来,显然是和李丰发生了一些争执。
“这厮起疑了,正在四处派人打探消息,方才若非我阻拦,他已经闯了进来。”程普眉宇间既有恼色,也有忧色。
众人闻言,皆是蹙起了眉头,深知一旦孙策之事暴露,手里这几千部曲,只怕想走都走不了了。
韩当急得在账内来回走动,忽然驻足,压低声音道:“此事片刻耽搁不得,不如明日便启程,先向西攻占于湖,以为根基,表面上仍假意依附袁术,徐图后计。”
程普想了一会,摇头道:“此非长久之计,于湖只是一座小城,如何养得起八千军”
“再找袁术要粮便是了,我们自己也可去别处买粮。”韩当想也不想地道。
程普闷声道:“你当袁术是傻子吗,会白白给你粮”
“那也比在此枯坐,看着袁术将我等部曲拆散强。”
“孙公,不如暂且留守,严掌部曲。大战在即,袁术一时之间也难下手。且先联同袁术兵围广德,逼迫严毅交出伯符。”
“不可,若是严毅狗急跳墙,害了伯符性命,悔之晚矣。再者,严毅已将广德百姓尽数迁走,分明是随时准备撤离广德,又岂是那么好围的”
孙静见程普、韩当越说越激烈,忍不住轻咳一声。
程、韩二人悻悻收口。
孙静待他二人安静下来后,从案几上拿起酒盏,一饮而尽,眉头越皱越紧,似是在思考一件极为难之事。
良久,他扫了众人一眼,脸颊肌肉微微抽搐,说出了一句让程、韩二人大惊失色的话:“尔等以为,若去与严毅谈谈,如何”
程普岂会不知他口中所谓的谈谈是什么意思,脸色顿时如阴云密布:“大仇未报,安能与仇雠同檐而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