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生性疏懒,除了武道,别无所求。人性复杂,非臣所好,所以能不见人才是最好的。”
“那朕呢?”
赵延年垂着眼皮,嘴角轻挑,似笑非笑。
天子笑骂了一句,没再说什么,收回目光,看向案上的竹简。“如果要成立孤儿军,你就不能闲着,充任师傅,教他们武艺吧。”
“唯。”
“伊稚邪怎么样?”
“在雁门,等待天子诏书。”
“我是说,他有没有什么不方便写在明处,托你传口讯的?”
“倒是有几句。”赵延年不紧不慢地说道:“他虽然愿降,但匈奴人本非一体,难免有人不愿降。左贤王便是其中之一。只是眼下汉军威震天下,大将军、骠骑将军双星闪耀,左贤王不敢轻举妄动。陛下若能恩威并施,使名将镇边,大儒化民,以静制动,或可长治久安。”
天子扬扬眉。“不愧是做过单于的人,见识与众不同。”
“等他到了长安,陛下不妨召见。他曾任左贤王多年,对匈奴左部的情况最为熟悉。”
天子点头答应,思索片刻,又道:“孤儿成军要十年,十年之后,你有何打算?”
“看心情吧。或垂钓北海,或拓土西域。”
“就是不想在长安待着?”
赵延年忽然笑了。“恕臣冒昧,陛下愿意一直在长安待着吗?”
天子微怔,片刻后,也笑了。“没错,长安虽好,却不能只有长安。如果我不是天子,我也不想一直在长安待着,也想去看看雪山,看看草原。可惜……”
他一声叹息。“延年,我很羡慕你啊。一心求道,不为尘俗所扰,何尝不是一种快乐。”
赵延年躬身道:“正是陛下不辞劳苦,日理万机,天下太平,臣才能如此。”
天子笑出声来,指指赵延年,欲言又止,最后化作一声心情复杂的叹息。
——
十年后,北海。
大司马、骠骑将军霍去病翻身下马,将缰绳扔给亲卫雷被,迈步上了小船。
小船纹丝不动,手执钓竿,坐在船头的赵延年也纹丝不动。
霍去病眼神一亮。“北海侯的功力又精进了,这化力的身法神乎其神。”
赵延年哈哈一笑,看了一眼岸边的羽林骑。“这些都是你挑出来的精锐?”
“是陛下挑出来,做我亲卫的。”霍去病扬声道:“还愣着做甚,见到昔日的师傅,不知道行礼吗?”
手挽马缰,站得笔直的两百羽林骑以拳击胸,齐声喝道:“见过师傅。”
赵延年摆摆手。“算了,算了,一眼看去,至少有一半生面孔,我也未必教过他们,这声师傅名不正言不顺的,我也不敢答应。”
“不然。”霍去病笑道:“你虽然离开了长安,不再执教羽林骑,羽林骑却还是愿意奉你为师。如今在羽林骑执教的,也都是你当初选出来的几十人。不仅是羽林骑,南军、北军概莫能外。边塞诸郡中,至少有一半太守受过你的指点。”
“他们升得这么快吗?”赵延年一时神往。
“你离开长安后,他们就升得快了。”霍去病说道。
赵延年转头看着霍去病,四目相对,会心一笑。
五年前,他突然上书请旨,希望能够免去羽林骑的师傅之职,改封北海侯。天子痛快的答应了,除了他的正妻金吉丽、嫡子赵云、赵风被离在长安之外,其他人都搬到了北海。
在此之外,除了与金吉丽偶尔联络之外,他就切断了与中原的联系,连赵破奴、仆朋都不往来。
当时有很多人不理解,他却坚持如此。
现在看来,这个决定是明智的。
他在羽林骑执教五年,接受他指点的羽林郎数以万计,其中不乏崇拜他崇拜到想拜在他门下的。
影响力太大,甚至有人说羽林骑不是天子的羽林骑,而是他的羽林骑。他如果再不离开,以天子那猜忌的心思,恐怕不能善终。
在此之前,他已经留意到,和他关系亲近的将领,包括李椒、李敢、苏武等人在那几年里都没有升迁,更别说赵破奴、仆朋了。
他不走,这些人无法升官。
“君心似海。”霍去病一声叹息。“比这北海深多了。”
“人之常情。”赵延年却很坦然。“换了你,你也会这么想的。”
霍去病点点头,没有再说。
赵延年主动岔开了话题。“这次出征,是对付左贤王且鞮侯?”
“是的,拖了十年,这一战终究没能避免。不过且鞮侯不堪一击,支持他的匈奴人没几个。”霍去病耸耸肩。“两军一交战,他就被击溃了,剩下的就是追。你知道最后杀了他的是谁?”
“我怎么可能知道。”
“李陵。”霍去病咂了咂。“这是他的第一战,率领八百骑兵,一口气追了两千里,最后亲手砍下了且鞮侯的首级。你敢信么,这八百骑兵中,汉人不到一百,几乎全是匈奴人。”
“这说明朝廷这些年的和抚政策得人心。”
“不得不说,那些儒生真有用,转身也快。”霍去病笑出了声。“当初董仲舒上天人三策的时候,还大说特说华夷之辨。等天子要化胡为夏,他们立刻改了说法,大说天下一家。其中出力最多的,就是董仲舒的弟子吕步舒。”
赵延年忍不住大笑。
“接下来,我可能要西征。”霍去病收起笑容。“东方朔、张骞已经先行一步,去了大宛劝降。如果顺利的话,天子会安排人驻军大宛。如果不顺利,那就出兵征服之。”
赵延年收住笑容,看着霍去病。“那你今天到这儿来,不只是看我的?”
霍去病点点头。“如果你愿意,我想请你做前锋。你我联手,再加五万由你训练出来的精锐,我们可以一直向西,和那自称能与大汉比肩的罗马交交手,看看谁才是真正的天下之主。”
赵延年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沉吟不语。
“别犹豫了。”霍去病伸手拍拍赵延年的肩膀。“你这一身惊天绝技,只用来垂钓,未免太可惜了。与我并力,去钓罗马。”
他顿了顿,又道:“你可别怪我自作主张,威廉姆也来了,现在应该正和弗里达提这事。”
赵延年转头,看着一脸坏笑的霍去病,刚要说话,有马蹄声传来。
赵延年、霍去病转头看去,只见一匹大黑马飞驰而来。
马背上一个女子,策马扬鞭,如雄鹰展翅,直欲高飞。
赵延年一眼看出,那就是弗里达。
他一声叹息。“天将军,我是真没想到,你这迂回之策,会用在我身上啊。”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