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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在盐业销售环节中,从沿海盐场到各大口岸贩运官盐的盐商,称作运商。

这行当不是什么人都可以做的,国朝两淮盐法实行专卖制度,只有在官府纲册上有名字的人才有资格运盐,所以也叫纲商。扬州城里的徽州盐商,大都是拥有官盐专卖权的纲商。

而纲商名额,则是代代世袭的。持有的许可证叫做窝本,每年认购盐引叫做认窝,可认购的数目被称作窝数。无论窝本还是窝数,如果没有意外也是世袭不变的。扬州城里,大盐商拥有窝数可高达数万引,最小的也有千引规模。

可以看出,运盐暴利便起源于排他性的专卖权了。百年前朝廷为了稳定频临崩溃的盐课,圈出了一批相对固定的商人,给予优惠便利使他们安心贩盐。但当时的大人们肯定没有想到,盐商靠着垄断和专卖,会发展壮大到今天这个地步。

话扯远了,却说胡先生提到的盐商邱大官人,年纪不大也才二十七八岁,拥有祖上传下的窝本和一万三千引的窝数,在扬州盐商里也算不大不小了。

但邱家近年来家道败落,到了邱大官人手中时,连运盐本钱都拿不出来了。要知道,他那窝数一万三千引只是证明他有资格,此外依然需要真金白银作本钱。想贩运一万三千引官盐,没有八千两前期本钱是不行的。还有,若一个纲商本年度运不足窝数,只怕第二年就要被削掉了。

胡先生继续说道:“去年秋季,到了纲盐发运季节,邱大官人找别人借几千两先运了一批盐,但想运足一万三千引,仍缺四千两本钱。他便将主意打到县衙银库,对江老爷说若支用四千两运盐,来年春季可翻本为八千两。听到能净得四千两巨款,江老爷便动了心。”

此时李佑恍然大悟道:“挪用库银作买卖谋利,若传出去名声十分不堪,只怕要被弹劾罢官。难怪当时江老爷做的隐秘,连你都不曾告知。就是库吏也不知道江老爷支走了银子作甚用处。”

不过李大人默算一下后,又奇怪道:“运盐利润秋春之间翻倍或许夸大,但也不会差多少,江大人稳稳赚上三千两不成问题。莫非又生了什么变故,致使他连七百两亏空都填不上了”

“四千两银子在盐场换成了六千引盐,邱家用一艘漕船改成的巨船载盐,从仪真下江运往汉口口岸。没过几日,那邱立突然说,盐船载重太多,船行不稳,在江上忽遇恶风,遭了倾覆之难,全部沉到了江底”

“必定是假的”李佑猛然拍案,凭着直觉说道。不管是真是假,这江知县也真够倒霉的。

胡振汝叹息道:“江老爷挪用了四千两,血本无归,找邱大官人讨要不回来,又被库吏借机冒名支走一千两,总共惹下了五千两亏空。他将历年积蓄都掏了出来,仍欠七百两。囊中已是一贫如洗,那日被夫人挤兑一番,脸面上受不住便自尽了。邱大官人十分可恶”

说至此,胡师爷又起身对李佑拱手揖拜道:“还要替故去的江老爷多谢县尊高义,若非县尊明察秋毫、仁厚待人,江家孤儿寡母只怕要乞讨回乡了。”

李佑也叹道,“夫妻拌嘴,人之常情,钱财乃身外之物,何至于此。江大人也真糊涂啊,不当听信小人谗言,挪库银去做买卖,即使成事了也很容易走漏消息。”

胡振汝面色忽然变得古怪,过了好一会儿,才到:“不瞒县尊,江老爷并不是糊涂人,但有龙阳之癖,喜好男风,与容貌清秀的邱大官人情意很密,故而才会被骗。他愤激自尽,或许与此也有几分关系,那日我听见江夫人拿此说事讽刺江老爷瞎了眼。”

搞基原来如此,难怪堂堂一个知县能为了七百两自杀,想来想去使人猜破头也想不到李县尊瞠目结舌好半天。

虽然他上辈子在书里常看到说国朝许多士大夫好男风,但穿越以来还真没亲身见到,只听说过崔师爷穷困潦倒时在家拿小厮泄过火,不曾想今天遇到这么一桩真正的男风之事。

又想起庄师爷曾目光如炬的断言:令江大人说不出口事情背后,必定有一个美貌女子当时李佑对此论断还是有几分相信的,现在看来都判断错了

少见多怪的李大人从稀罕中回过神来,询问道:“以你看来,邱大官人这是不是利用男色欺诈钱财”

胡振汝反问道:“县尊的意思是”

李大人神色莫测,暗示道:“不是诈骗也要变成诈骗,他声称在哪里沉的船”

胡先生立即反应了过来,“沿江两岸诸县皆有河泊所,辖内沉船都有记录若是谎言沉船,必有蛛丝马迹可循,在下愿效劳前去查访”

也是一个聪明人,这事也算投名状罢李佑点头道:“敬候佳音。”

又对周杰希道:“支取三百两,给胡先生此行用度,再差拨长随两名,侍候胡先生出行。”

自从扬州府通判、署理江都县李大人到任以来,还没有一个盐商主动到县衙拜访,如果以为李大人对此不介意,那就大错特错了

第五集 牧守江北 第302章 不地道的府衙

李大人对盐商的敏感不是没来由的。但在扬州城里,确实是盐商求到县衙的少,县衙求到盐商的多。

江都是个很特殊的超级大县,由于管辖扬州城,各项开支十分浩繁,但本地的经济却很畸形。

首先农业比江南差很多,田土丁口方面的钱粮正赋比较一般般,能存留本地的更是稀少;其次,制造业几近于无,镜子脂粉咸鱼也算制造业么税收可以忽略;第三,城中店铺虽多,每年有上万门摊银可收,但也只够县衙里千把人发工食银的。至于税关和盐业每年的四百万税银,那和江都县无关。

所以县里很多事情的花销都要去求盐商捐输,这个“求”字让李大人自打上任起就很不爽。别人或许习惯了,但他是不习惯的。

对三百家盐商而言,通过两淮盐运司这个与他们利益攸关的大衙门,足以摆平官面上的事情,不需要再去特意巴结县衙。这点只看看县衙前典史孟某的态度,就可窥得全豹,孟典史所依仗无非就是与盐商关系密切而已。

在江都县盐课问题上,李佑费了点心思,自认从法理上揪住点把柄了。但相关的盐商没有一个人感到有丝毫害怕。他们真的想象不出,一个县衙能把他们这群最少身家也是几万两的人怎么样,只觉得这个县尊真无聊。

金百万到目前也就是给李县尊发了三次帖子而已,亲自登门的念头都不曾有,放在别的县,谁能想象一个商人敢如此对待父母官

五月初三,是放告牌之日。由于清晨县衙收到了急递铺送来的最新邸报,李佑扫了几眼,便推迟了上堂时间。

这期邸报内容很劲爆,值得细品。头条新闻是,养病两年挺了两年,只在二月公开露面过一次的前首辅张若愚卒了,享年七十四岁。想起那个棋逢对手的老头子,李大人唏嘘几下,别人不会传言是他把老首辅气死的罢。

后面刊载了一系列人事变动。东阁大学士杨阁老进位文渊阁大学士,礼部金尚书进位东阁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