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菲因为怀着身子懒得理事,就让春雨带着碧荷料理家务。碧荷本来就断文识字,聪明伶俐,在她身边跟了两年也算学了不少东西,如今让她多担点担子也没什么问题。
为了怕自家初来乍到,不懂鹿城本地的风俗,出了什么纰漏惹人笑话,芳菲还特意从蔡家借了两个老嬷嬷来帮手。
有这两个老仆妇帮着打点,春雨和碧荷很快就把过年的物事准备得十分充分。
除夕日,陆家上上下下都忙得脚底走油。
外院的男仆们忙着贴门神,挂桃符,糊春联,给府里内外都换上新的大红灯笼,洒扫庭院。
内院的使女和丫头们更是忙碌。
有的爬上爬下贴窗花、贴福字,贴年画,那“福禄寿”、“天官赐福”、“五谷丰登”的彩画贴在每一处房门上。而芳菲的院子里的门上贴的都是“添子添福”,芳菲出出入入都看见那些个穿着红肚兜的大胖娃娃,心里倒也欢喜。
还有的丫头要去帮厨房那边煮今天的祭礼和年饭,光靠十三娘和冒五嫂这两个厨娘是绝对忙不过来的。
其他各种杂七杂八的事情不一而足,总之全家人都动员起来了,无比要让陆府今年的除夕过得像像样样,不能被别人笑话了去这是陆夫人芳菲下达的最高指示,其他人自然要彻底执行这一命令。
不管是作为内总管的春雨,还是大丫头碧荷,乃至芳菲屋里的二等丫头碧青、碧桃,还有新买的粗使丫头小双、榴红、吉祥、小荔、萍儿、蕙儿,乃至针线房里的那两个专做针线的丫鬟彩蝶、杜鹃,全都有着大量任务在身,从早晨鸡叫头遍开始就忙活到现在。
芳菲看春雨忙紧忙出的,怕她累着了,硬生生把她拘在身边陪着,才放下心来。
“你是要当娘的人了,别这么操劳难道我还会说你偷懒不成”
人非草木,芳菲和春雨共同生活了十多年,心里虽然说不上是把春雨当妹妹看待,但也很重视春雨的存在。
能得一个忠仆不容易啊
待到下午近黄昏时分,陆寒便指挥男仆们在大厅上摆开了天地桌。
像他们这样的从外地迁徙来的家庭,在鹿城又没设个祠堂、佛堂的,到了除夕这天因为要祭拜先人和供奉神佛,就会设立一个临时的供桌。这种供桌就叫做天地桌。
陆家的仆人已经提前得到过那两位老嬷嬷的指点,按照鹿城本地的规矩摆好了供桌,供上了挂钱、香烛、三牲、五供,用大海碗装着的荤素供菜流水般呈递上来。
等他们挂好了神佛画册、图卷,陆寒便把父母的牌位请了出来,摆在供桌正中。
接下来男仆们都退出了院子,由使女把夫人接到了厅上,和陆寒一起祭祖、接神。
芳菲上辈子是坚定的无神论者,自从穿了一回之后,转身变成了坚定的有神论者你要是也穿了,保管你也这样。
她虔诚地朝公婆的牌位深深拜了下去,心中默默祈祷:愿相公能顺利解决公务上的一切难题、愿孩子平平安安的降临人世、愿一家人平安快乐地生活在一起
其实和所有妇人的愿望并无二致。芳菲归根结底,也不过是个小女人罢了。
祭礼成,陆寒举起酒杯,轻轻将杯中酒洒在地上。
简单而肃穆的祭祖仪式过后,自然是要吃年饭了。
现在陆家的主人还是只有陆寒夫妻两个。两人对着一桌子满满当当的菜肴,一时倒没有动筷子。
芳菲柔声对陆寒说:“相公怎么不吃呀”
陆寒微微一笑,说道:“我想起了去年这个时候。”
芳菲一愣,旋即也笑了起来。
“是呢,去年除夕我们过得真是很开心。”
去年的除夕,他们是在京城芳菲租的那间小院里过的。
那时家很小,下人也就只有几个,芳菲还得亲自动手包饺子,做叫花鸡。可是那种温馨的感觉,让陆寒久久无法忘记。
“我还是喜欢吃娘子做的状元饺子和叫花鸡。”陆寒满眼柔情看着芳菲,脸上尽是甜蜜的笑意。
那一天,他第一次吻了她的唇
芳菲被陆寒看得害羞,想到屋里还有那么多丫头在伺候着呢,便清咳一声:“相公想吃,我明儿就包。现在先吃饭吧好不好”
陆寒的话引起了芳菲的感触。回想这一年来,真的发生了好多好多的事
两人相继上京、在京城过年、陆寒突然被捕,却终于金榜题名;
她再遇朱毓昇,被掳进皇宫,接着发生宫变;
离京、回乡、成亲、赴任、怀孕;
乃至如今她在筹备着的药堂
这一年里发生的事情,比过去几年都要多得多。
但此刻,这些波折都渐渐远去,他和她还是如原来一般,能坐在一个桌上等着新年的到来而他们,已经成了结发夫妻,还有即将有一个可爱的孩子降临人世。
只因经历太多,才会更懂得珍惜。
芳菲看向陆寒的眼睛,他也心有灵犀的回应着她的眼神,一切尽在不言中
两人的手,在桌下紧紧的握在了一起。
只是
芳菲想起了那个曾说过“朕要立你为皇后”的霸道君主。
许多许多年前,曾经有过那么一个瞬间,她是喜欢过他的。
少年的他折了桂花匆匆追出来,亲手把桂花送到她的手中。
那一刻,她的手指碰到了他温暖而干燥的手心但也是那一刻,她知道,她与他终究只能远隔天涯。
他马上就要大婚了呀现在,他应该过得很好吧
皇帝朱毓昇的除夕夜,当然同样要经历繁琐得让人想撞墙的祭祀仪式,也同样要在宫中摆下年饭。
可是这年饭跟谁吃呢朱毓昇看着那长得异乎寻常的桌子上摆着的上百道精致菜肴,自嘲的想着。
这座宽阔而豪奢的宫殿里,朱毓昇却是名副其实的“孤家寡人”。
先帝驾崩,他的后妃们要么住进了冷宫,要么被公主们接走赡养。
而他的祖母詹太后已经自残而死。他亲生的父母兄弟远在安宜,今生估计都不会再有见面的机会藩王是不能离开属地,更不可能进京的。
他突然想念十多年前,他在安王府里过年时热闹的情形。
虽然也是规矩多如牛毛的藩王之家,但亲人们总归能住在一处,日日相见。可是那时的他,却嫌长兄木讷、幼弟咕噪,和他们并不亲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