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正房,叶昔昭与冯慧萱转去西次间落座。
新竹芷兰奉上茶点。
叶昔昭侧目打量着冯慧萱的湘色褙子,问道:“这衣服看着眼熟,去年春日你是不是穿过”
冯慧萱有些不自在地点点头。
叶昔昭笑道:“还是你念旧,哪像我,总是贪图新鲜的衣料样式。”
“你是侯府夫人,便是你不挑剔,衣物也要百般讲究。”冯慧萱解嘲一笑,“安国公府倒是也想处处讲究,却已是有心无力。”
叶昔昭料定她就要抓住机会哭穷诉苦,还是故作惊讶地问道:“这话怎么说”
“往日里看你郁郁寡欢,便没说过这些丧气事,你既然问起了,就与你细说说。”冯慧萱敛去欢颜,神色怅然,低声道:“家父前些日子惹得龙颜不悦,被责令罚奉一年,在家中思过。偏生在官场又没结交下肝胆相照之人,这一来二去,皇上迟早会忘了他这个人。再者,皇上也不曾说思过期限,是以,家父如今不过空有个爵位的名头家境如今是每况愈下了。我不愿整日留在家中,也是因双亲每日愁眉不展。”
安国公等于是被皇上打入了官场的冷宫。官员的噩梦之一,就是皇上连理都懒得理你。
叶昔昭又问道:“那你的兄长姐夫呢他们不能缓解窘境么”
冯慧萱苦笑,“都是芝麻大点的官,哪里帮得上忙。也曾百般设法周旋,银子花去不少,事情却没办成一件多少人都是见风使舵,不过是打着哈哈敷衍罢了。”继而,谈起她的姐姐、嫂子,“几个人整日里劝着我双亲赶紧给我寻个去处竟要用我的终身大事来解府中困境。”末尾的话,分明已是有意引申到她的嫁娶之事上。
叶昔昭心道:你急着说,我偏不急着听。她已得到了想了解的情况,便结束这话题,“你也别太担心,会好起来的。”
冯慧萱垂眸看着杯中茶水,自顾自地说了下去:“这种身不由己之事,轮到自己头上,才知有多不甘,才明白你当初是个什么心境。”
叶昔昭却语调轻快地应道,“我婚事全由双亲做主,能有什么心境怎么,难道你还想自己做主终身大事”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寻常女子一生归宿,不过这八个字。哪一个敢在出嫁之后与人抱怨那是有失妇德之事,便是对至亲之人也不能轻易说出。也便是因为这些条条框框,才能让叶昔昭在今日坦然应对,在往日不曾对谁说过失分寸的话。
冯慧萱闻言失笑,“怎么会,不过是由感而发。”说着话,意味深长地看住叶昔昭,“而你,我还不知道么以往愁苦,总与我说应付不来诸多琐事,索性成日里躲在房里寻个清闲。原因”话没说完,只是意味深长地笑了笑。
“原因还不就是不懂事。”叶昔昭见冯慧萱不愿放弃这话题,索性一本正经地规劝,“便是你方才说的事情成真,你也不要为此愁闷。你双亲养育了你十七年,便是你以终身大事换得他们余生安稳,也是尽孝道,只会让我钦佩敬重。这种话与我说说也就罢了,记住没有”
“”冯慧萱讶然失语,眨了眨眼才笑道,“难怪叶相爷最是疼爱你,这见地胸襟就是与寻常人不同。”
“又取笑我。”叶昔昭巧笑嫣然。
芷兰走进门来,在叶昔昭身边低声回禀:“侯爷回来了,说是忘了将一册诗集带去书房。听说夫人有客,就懒得进门,此刻等在院中,请夫人把诗集送出去就是昨日侯爷看的那一册。”
叶昔昭会意点头,对冯慧萱道:“稍等,我去去就回。”
芷兰给冯慧萱换了一盏茶。
冯慧萱笑道:“去忙吧,我又不是外人。”
芷兰称是退出,到了厅堂,惊觉叶昔昭还未去取诗集,对她招一招手。
叶昔昭微声吩咐几句。
芷兰正色点头。
叶昔昭找到诗集,去了院中,交给虞绍衡。
虞绍衡问道:“安国公府的人”
“是。”叶昔昭留意到他微不可见地蹙了蹙眉。
虞绍衡点一点头,转身就走。
叶昔昭唤住他,“侯爷。”这厮就是这样,小事上不高兴了,就懒得说话。
“还有事”虞绍衡转身看她。
叶昔昭低声解释道:“妾身与她在相府见面时就说了,近日忙碌,没时间待客。可是今日她却来看望三弟妹,顺势要来房里坐坐,难不成还能一口回绝”
虞绍衡却反问:“怎么不能”
“”叶昔昭委屈地忽闪着纤长睫毛,语声更低,“妾身这就回房送客。”
虞绍衡不由笑了,“怎么还当真了逗你呢。”
“妾身又不是猫儿鱼儿也理当听从侯爷吩咐。”
虞绍衡目光微闪,语声转低转柔,“一口一个妾身侯爷,我听腻了,你该怎样”
“可这是礼数。”
“这是繁文缛节。寻常夫妻,哪有那么多讲究。按你说辞,我是不是该口口声声唤着夫人”虞绍衡真正想说的是,她立意挽回夫妻情分,从礼数开始无可厚非,可到今日,已大可不必。
叶昔昭有了笑意。
不等她搭话,虞绍衡趋近,语带笑意:“夫人不答应,为夫一气之下,咬你一口也未可知。”
叶昔昭用力咬了咬唇,才没笑出声,“我听你的就是了。”她本就是刻意守着这礼数,并非自心底愿意遵从,再加上这意味的是与他又亲近了几分,自然乐得答应。
继而,叶昔昭又问了一句:“怎么会这么厌烦安国公府的人”往日里不曾意识到这一点,是觉得与她来往的人他都厌烦。而眼下情形却是不同,意味的是在前世纳妾之事发生之前,他就已对冯家颇有微词。
虞绍衡略一沉吟,“晚间与你细说。”
念及昨日赌约话题,叶昔昭半是打趣地道:“一定会说”
虞绍衡失笑,“恁的记仇,一定会说。回去吧。”
“好。”叶昔昭目送他走出院门,才反身而回,步上台阶。
芷兰脚步匆匆地走出厅堂,虚扶着叶昔昭,穿过抄手游廊,到了东厢房站定,低声回禀:“夫人,奴婢方才与新竹各自躲在暗中观望,奴婢觉得冯五小姐应该是对侯爷倾慕已久。”
叶昔昭对此并不意外,只是道:“与我细说方才看到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