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惊奇地发现,这两扇大门并没有完全阖拢,中间留了一条窄窄的缝隙。
几丝灯光从缝隙里面透出来,正好让他看见萧士及面对大门的脸,还有他爹许绍的背影。
开始的时候。没有什么特别。
不过过了一会儿,他看见萧士及的脸色变了。从微笑,到淡然,又从淡然到惊愕。然后从惊愕,到僵硬,整个面目都有些扭曲,像是受了什么极大的刺激,一下子不知道该如何反应。
最后,萧士及用手捂住脸,双肘撑在书案上,肩膀轻轻抖动,好像在哭泣。
许言邦好生奇怪,不知道自己爹说了什么。竟然把一向喜怒不形于色的节度使大人说得哭了起来
他强行按捺住自己的好奇心,硬生生逼自己转过身去,不再看向那条缝隙。
屋里人说话的声音很小,除非他把耳朵贴在大门上,否则他听不见任何声音。
许言邦站在书房门外的回廊底下。看着院子里盛开的大丽花,院墙边上高高的木樨,还有沿着院墙栽种的一批两人高的枫树,再看向院墙上空蔚蓝的天幕,不知不觉将双手抱在胸前,思绪不知飞向何处。
许绍和萧士及在书房里待了很长时间。
一直到傍晚掌灯时分,书房的大门才吱呀一声打开。许绍佝偻着背,蹒跚着从书房里面走出来。
一出来,就看见回廊下挂着的琉璃宫灯。璀璨的琉璃光芒四射,许绍抬起手,挡住了刺目的光芒。
许言邦忙上前扶着许绍,“爹伯父。说什么呢说了这么长时间。霜儿打发人过来问了好几趟,说酒席都备好了,问我们什么时候进去吃饭”
许绍整个人更加疲累不堪,他扶着许言邦的手,摇头道:“我累了。想歇一歇。你跟萧夫人说,代我多谢她的好意。但是我年老体弱,又刚经历了长途跋涉,实在是心力交瘁,就不去吃饭了。让她给我备一点粥,我吃过就睡下了。”
许言邦见许绍脸色青白,确实像是累了很久的样子,忙道:“没问题。伯父,我送您回客院。”
说了半天话,也不见萧士及出来相送,许言邦忍不住回头看了书房一眼。
萧士及的那个位置空空如也,已经看不到他的人了。
“架子也太大了吧就算你现在位置比我爹伯父高,但是大家都是亲戚,论辈份,我爹伯父明明是你长辈来着”许言邦在心里默默腹诽萧士及。
许绍扶着许言邦的胳膊往外走,感受到许言邦的不满,许绍微笑着为萧士及说话,“不是士及托大,实在是我今天跟他说的事,让他太过震惊。他一时难以接受,也是有的。你不要苛责于他。”
许言邦很是好奇,“伯父,您说什么了”
许绍笑着摇摇头,“你不用问。等到该知道的那一天,自然就知道了。”
刚才,他跟萧士及达成了一个协议。
萧士及拿下突厥王庭,将他要的东西带回来,他自然给萧士及一个交代。
许绍走出萧士及外书房的院门,抬头看着漠北的方向,在心里默默地为漠北的突厥王庭开始倒数的日子。
在他对萧士及说出那番话之前,萧士及对于打突厥王庭,可能还只是尽力争取。如果不成,他也不会太过遗憾。
可是这一刻之后,萧士及就一定要打突厥王庭。不为别的,只为弄清当年的真相,还他父亲一个交代
808、
杜恒霜在内院的花厅等了半天,也不见人来。
她使了好几个下人去外院问询,都说是等一等。
最后一次,许言邦径直使了人过来说,许绍累着了,要回客院休息,让她帮着送点粥过去。
杜恒霜这才觉得有些不对劲。
“去把厨房炖的老火绵粥给许大人送去,另外多送一些配粥的小菜。”杜恒霜一边吩咐,一边站了起来。
为了许绍这一次来做客,她还特意叫了吕二郎过来做陪。
现在陪客等了半天了,正主儿却说不来了。
杜恒霜十分内疚,很是抱歉地对吕二郎道:“二郎,真是不好意思。许大人想是累着了,这会子说不来了”
吕二郎会意,忙笑着道:“这有什么的。许大人远道而来,理应好生休养。不过,既然这菜都摆上了,大嫂不介意我们自吃了吧”
杜恒霜失笑,忙道:“那是自然。”说着,又把萧嫣然从屏风后面的席面上叫过来,道:“你来陪二郎吃饭吧。”
杜恒雪也从屏风后面走出来,给吕二郎见过礼之后,问杜恒霜:“姐姐,言邦呢他也没有回来吗”
许绍是午后进的节度使府,居然在萧士及的外书房一坐就是一下午。
这屋里的人都在暗自揣摩到底是什么事,但是没有一个人说出口罢了。
杜恒霜顿了顿,道:“言邦应该会来的。等下你们自吃吧。大家都不是外人,我去看看国公爷怎样了。”说着,又把阳哥儿叫过来,“陪你小姨、姨夫,还有姑姑、姑父吃酒。”
阳哥儿笑呵呵地应了,还把诚哥儿和欣哥儿两个小家伙叫过来,一起上桌子吃饭。
阳哥儿性格开朗,最会活络气氛。很快花厅里面就热闹起来。
杜恒霜披上薄氅。命人在前面掌灯,出了花厅的大门,往二门上去了。
刚出二门,她就碰到从外院过来的许言邦。
“许大人没事吧要不要请郎中去瞧一瞧”杜恒霜忙问道。
许言邦摇摇头。一脸轻松地道:“不用了。伯父刚换过衣裳,现在正在吃粥,吃完就歇着了,明天再来跟你们说话。”
“我们不急,许大人没事就好。”杜恒霜点点头,回头指着内院的方向,“他们都在花厅吃饭呢,你快去吧。雪儿等急了。”
许言邦忙应了,匆匆离去。
杜恒霜就去外院见萧士及。
许绍走后,萧士及去浴房洗了把脸。从浴房的镜子里。他看见自己双眸红肿,一时无法见人,只好在浴房待了一会儿,等许言邦跟许绍都走了,他才从浴房出来。
坐回书案后头的太师椅上。萧士及长叹一口气,将书案上的桌灯捻熄了,一个人沉浸在黑暗里,回忆着刚才许绍跟他说的话。
他又想起小时候在长安,爹还活着,是一家之主。不管什么烦难事,只要到爹手里。就能化繁为简。好像没有事情能够难倒爹爹。
他在爹爹的护持下,渡过了无忧无虑的童年和少年时期。
那时候每当快入冬的时候,爹爹就会细心地给家里备好上好的银霜炭,而且还会想到杜家,不忘给他们也送上几车银霜炭。
岳父向来是豪爽之人。爹爹送他银霜炭,他就能给他们家送来一大车上好的皮子。全是貂鼠、银鼠和大毛的,有时候还有少见的红狐狸皮子。
到了过年的时候,两家人经常一起守岁。
小小的霜儿穿得跟小福娃娃一样,笼着貂皮手筒,披着貂皮小斗篷。足上套着精致的貂皮小靴子,偎在岳父怀里,亮晶晶地大眼睛总是看着他笑。他一笑回去,霜儿又会觉得不好意思,绯红了双颊,将脑袋扎到她爹怀里,不再看他。然后趁他不注意的时候,又偷偷扭头看他。
他不想臊着她,极力忍耐不去看她,其实心里被什么东西塞得满满地,虽然沉重,却是欢喜。小小的少年不懂前路有多艰险,觉得只要有她的笑颜相随,再多艰难困苦,他都会甘之如饴。
如果没有那一场飞来横祸,他和杜恒霜的路,不会是现在这样的。
从某种角度来说,如果他爹萧祥生还活着,萧士及永远也爬不到这样高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