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营将士面无表情从老人身上跨过去,一直向前,向前
遇执兵器者杀,这是将领们传下的军令,军令如山。
一片洁白如羽毛般的雪花悄无声息落在老人的发鬓边,与他的花白头发相映。
“下雪了”唐子禾站在城头伸出手,接住一片又一片的洁白,唐子禾忽然咯咯大笑起来,笑容疯狂,笑声毛骨悚然。
京营将士仍在向城头石阶推进,人人奋勇争先,赤红的双眼看着城头傲然dui的唐子禾,她在他们眼里是军功,是前程,是封妻荫子的筹码。
“唐元帅,弟兄们顶不住了,末将护你突围,离开霸州与杨虎将军或张茂将军会合,大业仍有作为”一名反军将领浑身鲜血单膝跪在她面前。
“跑我唐子禾欠下霸州百姓这么多条人命,我往哪里跑”唐子禾仍在疯狂大笑。
笑声突然一顿,唐子禾指着城外中军营帐的帅旗,流泪厉声喝道:“秦堪,所有一切皆我唐子禾一人之罪也,我的罪孽我来还,只求你麾下将士进城之后勿伤百姓”
说着唐子禾拔剑,绝然闭眼,反手便往自己脖子上抹去。
秦堪站在城外,眼睁睁看着唐子禾拔剑自刎,他铁青着脸,牙齿咬得格格响,却一语未发。
就在唐子禾的剑触到脖子的电光火石间,一支弩箭在人群中激shè而出,shè中了唐子禾执剑的右腕,弩箭将她的手shè穿,唐子禾一声闷哼,剑已脱手落地。
丁顺和五百少年兵发了疯似的冲上了城头,一阵左劈右砍,将城头所余不多的反军击退,然后五百少年兵将唐子禾团团围起来,不论是打算救主帅的反军还是想擒唐子禾博军功的京营将士,皆被少年兵毫不留情地用刀劈退。
“逆首唐子禾是秦侯爷指定要的钦犯,你们这些混蛋想要军功想疯了,连侯爷要的人也敢抢,不要命了吗”丁顺扬刀面露杀机。
唐子禾倒在地上,握着血流不止的手腕,怒道:“丁顺,士可杀不可辱,别以为”
话没说完,丁顺一掌劈在唐子禾的后颈,唐子禾应声晕倒。
“把她带回去交给侯爷”丁顺大喇喇一挥手。
y沉的天空,雪花一片片飘落,很快地上铺盖了一层晶莹洁白,无暇的白雪掩盖了世间一切悲苦和鲜血。
收复城池的战争仍在继续,百姓们仍在抵抗,但已被京营将士压制在内城。
数十名骑士奉秦堪的命令,扯和嘶哑的嗓子不死心地向霸州百姓们宣示朝廷的仁政,以及不妄杀任何无辜的承诺,无奈百姓们的绝望纷纷化作满腔鱼死网破的悲壮,无人肯信秦堪的承诺,于是一批又一批悍不畏死地向京营将士发起自杀式冲锋。
近三千百姓倒在血泊里,白雪落下,很快遮盖了满地的尸首,还有他们一生的悲苦。
“手无寸铁者朝廷秋毫不犯父老乡亲们,相信我,放下兵器就有活路”
作为督战队的丁顺几乎快给百姓们跪下了。
终于,一名胆小的百姓浑身哆嗦,颤抖的双手试探着放下了兵器,无声地向京营将士走了两步。
京营将士果然没有杀他。
有了第一个人,自然就有第二个,第三个
最后,霸州全城百姓和反军皆降。
正德二年腊月十四,这一年初雪的ri子,朝廷收复霸州。
第五百五十一章阶下女囚
“臣奉旨平霸州之乱,率十万控弦王师离京征讨”
上好的湖州狼毫停在纸上,良久不见动弹,一滴浓浓的黑墨终于不耐烦地滴落纸上,洁白的纸张瞬间浸染出一大团墨渍。:
秦堪搁下笔,烦躁地将刚写了一句话的奏疏揉成一团扔远。
来到这个世上写过不少奏疏,由于跟朱厚照的关系太深厚,有时候禀奏事情甚至连正规的奏疏都懒得写,就一张纸条写清时间地点人物事件递进宫里。
然而今ri这份战后奏疏,秦堪却委实落不下笔。
他不知道该怎么写,更不知道这次平乱之战自己到底算是有功还是有罪,他只觉得自己造了孽,造了大孽,三千多百姓的xg命成了奏疏上一个不起眼的数字,数字后面还给这些百姓安上了一个名头,“乱民”。
这就合情合理了,但凡是“乱民”,杀多少都是应该的,皇帝只会夸他平乱有功,连向来嘴臭的御史言官们也不会有任何责怪,对这些既得利益者来说,任何想要夺去他们利益的人,都是不共戴天的仇人。
秦堪也是既得利益者,有人造朱厚照的反,也等于直接威胁他这个世袭罔替的国侯的地位,人都是站在自己所属的阶级去看待另一个阶级,所以秦堪对剿灭造反没有二话,并且不遗余力,哪怕后世的史书给他冠上一个“血腥镇压农民起义的刽子手”之类的名号他亦无怨无悔。
然而他镇压的对象里,绝对没有手无寸铁的百姓。
霸州城破时的一幕幕仍在他脑海里反复浮现,城内不论妇孺,小孩还是老人,敢拿起兵器对抗官兵者一律被当场斩杀,毫不留情。那些哭喊嘶吼的声音至今仍在他耳畔萦绕。
太惨烈了,杀反军和杀百姓完全是两种截然不同的感受,同样的鲜血喷涌,同样的头颅乱飞,秦堪真不明白,面对那些衣着褴褛凄苦无依的百姓,京营将士们是怎么有勇气将刀剑劈砍在他们身上的,“人xg”这两个字难道在军营里已灭绝了么
坐在帅帐里近两个时辰了,一份战后捷报奏疏秦堪却怎么也写不下去。这份捷报里面的血腥味太浓了,以至于秦堪看到面前的雪白纸张都有一种想呕吐的冲动。
唯一值得欣慰的是,他及时制止了京营将士对霸州屠城的想法,只斩杀了三千余拿着兵器抵抗朝廷的百姓,城中十余万百姓受尽惊吓。却保住了xg命。
颓然叹了口气,秦堪站起身,索xg放弃写捷报了。
叫人将随军吏召进帅帐,秦堪决定这份捷报由吏代劳,他实在是写不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