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堪怔了怔,急忙拱手:“陛下”
“别陛下了,陪朕陪我在城里走走,散散心。”
皇帝不高兴,秦堪只好陪他散心。幸好朱厚照不是太祖高皇帝那种心情不好便杀几个大臣玩玩的暴君,否则秦堪一定会不顾面子像球场假摔一样满地打滚被人抬走。
数十名便装侍卫零零散散分布在朱厚照和秦堪四周,两位大明帝国内最具权势的人沿着大街缓缓而行。
离开宫殿走在民间,所见所闻皆是人间烟火,凡俗而又温馨,连男人打老婆,妇人抽孩子的哭闹声听起来都那么的悦耳。
二人一路沉默,朱厚照阴沉的脸色一直未曾消退,嘴唇抿得紧紧的,显然心情还是乌云密布不见好转。
忽然,朱厚照停住脚步,在街边一个四五岁模样的小孩面前站定,小孩穿着一身不新不旧的衣裳,下身挂着一块屁帘子,手里紧紧拽着一块胡饼,漆黑清澈的眼睛好奇地看着朱厚照。
朱厚照吸了一口气,弯下腰看着小孩道:“你爹娘呢”
小孩怯怯摇头,指了指西市尽头。
朱厚照又问道:“饼好吃吗”
小孩点头。
朱厚照突然翻脸,闪电般伸出手抢过小孩的饼,头也不回地往前走,身形几闪便汇入了茫茫人海。
小孩睁大了眼睛,显然他的人生经历太贫乏,从没见过这么无耻的人,漆黑的眼睛眨巴几下,小嘴一咧,大哭起来。
秦堪满头大汗,急忙也跟着消失在人海中
“陛下,你这又是何必”秦堪苦笑叹息。
西市拐角一家茶肆里,朱厚照自顾着三两口将抢来的胡饼吃完,喉咙眼里挤出一个饱嗝儿,满足地拍拍肚子,脸上竟然有了笑意。
“好了,我的心情好多了。”
秦堪终于有一种和文官一样跪地高举双手仰天悲呼“先帝啊”的冲动,很多年没跟文官们产生如此美妙的共鸣了。
“陛下,繁衍子孙是大事,特别是天家子嗣,更是祖宗基业传承的希望,陛下不能怪两位太后和大臣们逼得太紧,实在是大家都害怕天家断了香火,将来无颜面对列祖列宗。”
朱厚照哼了哼,道:“你有了两个儿子,所以站着说话不腰疼,我难道不想生吗缘分没到嘛,再说你和毛澄那老匹夫给我选的妃都是什么货色,一个个歪瓜裂枣没个人样儿,教我怎么下得了手半夜醒来还以为是鬼压床呢”
一个皇帝,嘴毒成这样,很不像话。
秦堪昧着良心蛊惑朱厚照配种:“陛下,其实仔细看看那五十位妃子还是颇有几分姿色的,世上红花总需绿叶来配,陛下若叫几百个丑八怪和她们混在一起,一定会发现她们何等的美若天仙,倾国倾城”
“我把那五十个妃子全赏赐给你,你要吗”
秦堪毫不犹豫脱口而出:“开什么玩笑,臣又不傻”
朱厚照悲愤地指着他:“你看,你看,原形毕露了吧”
揭开粗糙的茶盖,心不在焉地吹拂着漂浮在水面上的茶叶梗,朱厚照定定注视着茶肆窗外的车水马龙,忽然道:“秦堪,你说我到底是明君还是昏君”
秦堪一怔:“陛下为何忽然问这个”
朱厚照叹道:“我已当了十四年皇帝,最近我时常在想,想必父皇曾经创下的弘治中兴,然后把这座江山交到我手里,我这十四年里给这座江山带来了什么,是苦难还是福祉,是进步还是倒退我,真的很想知道,这十四年来,我究竟有没有辜负父皇,辜负天下。”
s:抱歉,这几天因上面领导催得紧,不得不花三天时间写番外,昨晚总算搞定了。
第七百一十章兴亡一叹下
朱厚照到底有没有辜负祖宗基业,这个问题秦堪实在无法回答。
登基十四年,朱厚照干了什么
绝大部分时候在抗争,在较劲,在跟大臣们死磕,而且磕得头破血流,金殿上针锋相对的情景活像一群半百老头围着街头一个孤苦无依的乞丐孤儿拳打脚踢,外人看在眼里愤慨万分,然而仔细探究过其中原因后,又会觉得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不得不说朱厚照这人有时候真的很欠抽,他的荒诞不经,他的叛逆癫狂,连秦堪有时候都恨得牙痒痒,若不是担心被诛九族,秦堪早就抽他一万次了。
朱厚照宠信奸臣,但也不滥杀忠臣,他恢复了臭名昭著的西厂,也因宠信刘瑾而间接造下不少杀孽,但他有着富国强军的远大志向,近三十岁了仍有一颗相对单纯的赤子之心
但是,若说朱厚照这十四年来全是败笔,没有一处胜笔也不合适。从最初力挺刘瑾新政,后来力挺秦堪开海禁,一次又一次披挂亲自平定国内的造反,抵御边镇的鞑子掠边,一次次将胜利的捷报飞马传回京师,令朝中大臣想骂又骂不出口,稀里糊涂之下不知不觉将朝廷对内和对外的战争打得风生水起,百余年前洪武永乐两位先帝战无不胜的精气神在正德朝竟隐隐有复苏并超越的迹象
十四年的正德朝,是功是过,是善是恶,朱厚照说了不算。秦堪说了也不算,甚至连史官笔下的正德实录也不算,这个问题,只能留给后人来评断,后人才是最公正的,最客观的,因为他们没有亲身经历过正德朝的风风雨雨,也没有亲眼见过这位传奇皇帝荒诞嬉玩外皮下的孤独和无奈。
秦堪一直在帮他,为这个令人扼腕的汉人王朝,也为了自己曾经许下的诺言。这十四年来。秦堪背靠着大树,默默地,一步一步地实现着自己的抱负,这些抱负有的已经实现。有的还在努力。
朱厚照还年轻。秦堪也年轻。他们都处在一个男人最黄金的壮年,他们还有大把的时间细心在这张纸上构画出他们想要构画的一切美景,流传后世。自是旷世妙笔。
当然,有这么个不分善恶的皇帝,下面也就有了秦堪这个无谓正邪的臣子。
“陛下是否辜负祖宗基业,臣以为千百年后才找得到答案。”秦堪沉声道。
朱厚照神情怔忪:“千百年后朕怕是等不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