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愧是曾经号令千军万马的女元帅,连安慰人都这般理智冷静。
秦堪抽噎了几下,道:“尽你所能,陛下能救醒吗”
唐子禾垂头道:“我只能尽力延他十日性命,或许十日之后能有转机”
秦堪一楞,接着皱起了眉:“你刚才说无法救醒他,现在又说十日后有转机,究竟什么意思”
唐子禾抬头正视着他:“十日已是我的极限,原本他连今晚都撑不过去的,我恨这个皇帝,刚才在豹房里,我什么都不必做便足以让他死在今晚,但我还是选择了救他,只因他是你的君王,也是你的朋友,我害死一个皇帝毫无顾忌,但我不能害死你的朋友,我承担得起天下人的仇恨,但我承担不起你对我的失望,此刻他还活着,只因他的运气好,十余年前认识了你这个朋友,他托了你的福。”
秦堪冷厉的目光渐渐柔和,揉了揉无比疲倦的脸,叹道:“你莫怪我,他对我来说不仅仅是君王,更是我一生的知交好友,相识十余年来,无论任何事情他总是毫不犹豫站在我这边,我欠他十多年的知遇,他这一生活得太单纯,也活得很累,我只希望老天开眼,给他一个多福多寿的结局。”
唐子禾淡淡道:“药医不死病,没有人能真正选择自己的结局,皇帝也不能。”
“他果真只有十日寿数了么”
唐子禾垂下头,眼中闪过一抹复杂,却轻轻道:“不错,若无奇迹,他便只有十日寿数。”
秦堪却没注意到她一闪而过的复杂眼神,呆怔失神半晌,眼圈又红了,无声的悲痛在小小的车厢内弥漫。
唐子禾静静地看着他,许久之后打破沉默。
“尽管此时不合时宜,但有件事我不得不提醒你。”
“你说。”
“若皇帝驾崩你别这样看着我,这是回避不了的事实”
秦堪抿了抿唇,道:“你继续说。”
“若皇帝驾崩,朝臣势必再立新君,不管新君是哪位藩王,对你来说终归是陌生人,如今你宁国公手握锦衣卫,朝中羽翼丰满,连内阁和东西二厂都不得不看你脸色,可称一手遮天,权势盛极一时,我想问你,若新君即位,他能容你吗”
秦堪眼角猛跳,脸色却忽然阴沉下来。
唐子禾丝毫不惧他阴沉得吓人的脸色,径自道:“一朝天子一朝臣,旧臣权势过盛,对新君绝非好事,为了立威也好,集权也好,但凡正常一点的帝王都绝不会容许自己的臣子权势过大却毫无制约,帝王之道本是制衡之道,国朝若欲运转无阻,至关重要莫过于朝堂派系互相制约平衡,左手拉拢,右手打压,恩威并施而令朝臣归心,这些手段对帝王来说是家常便饭,来日新君即位,面对朝堂权势最盛的宁国公,他对你是继续恩宠还是毫不留情剪除羽翼,最后对你钢刀加颈将来何种结果,你想过吗”
秦堪冷冷道:“此时此地,你说这些不觉得太早了吗”
唐子禾亦冷笑:“早吗怕是不早吧十日后若皇帝不醒,内阁和朝臣们难道会继续等下去选择新君的廷议你拦得住吗新君即位后对你动手的日子须臾便至,秦堪,你已是生死存亡的关头了,何必还在自欺欺人”
秦堪咬着牙,道:“若是陛下真有不测,我可以”
唐子禾接过他的话头:“你想说你可以致仕,对吗寻常臣子若是大祸临头,选择致仕未尝不是韬光避祸之良策,但是你不一样,秦堪,你的羽翼太丰满了,朝中故交门吏太多,势力太大,任何皇帝都会对你起杀心的,这种杀心绝不会因你致仕而消除,你自己翻翻从古至今的史书,哪个权势过盛的权臣能够平平安安得以善终”
第七百二十一章美人恩重
唐子禾字字诛心,一番话无情地将秦堪未来的处境戳穿。
秦堪发现自己竟无法反驳她的话。
若朱厚照十日后果真不测,秦堪未来的处境确实堪虞,唐子禾没说错,无论脾气多好的新君,也不愿见到朝堂上有一个权力比他还大,羽翼比他更丰满的权臣站在下面貌似恭敬地朝他行君臣之礼,古往今来的臣子如果权力太大,而他自己又没有造反当皇帝的念头,那么,他离死也不远了
秦堪这些年已经很低调了,虽然每日仍有御史言官抓着他的大错小错一通参劾,但秦堪只是哂然一笑,不辩亦不怒,由他们折腾。
然而他终究是朱厚照最信任的臣子,就算自己想低调亦难免无数朝臣苦心攀附,秦党在朝中的势力一天比一天庞大,像泥土里的树根,不由自主地向泥土深处扎去,只为获得更多的养分。于是一天天树大枝茂,当势力已延伸到整个朝堂时,秦堪也身不由己无法控制了,权势已到了巅峰,自己一个小小的念头都能决定无数人的成败。
这样一个只手遮天的权臣,正德朝时或许可以活得有声有色,因为朱厚照的信任,他相信秦堪哪怕权势再大也不会做出对不起他的事来,可是换了个新皇帝,他与秦堪素不相识,他与朱厚照的性格截然不同,他甫登大宝急需竖立权威,新朝的秦堪还能在朝堂立足吗
正如唐子禾所言,恐怕就连致仕归乡也成了遥不可及的奢望了。对这样一个令皇帝寝食难安的反面典型,新君怎么可能不拿他开刀
马车的车厢悠悠晃动着,静谧中只听得到车轴吱呀的转动,珠帘遮住了路途,前程黯淡还是光明,车厢里的人一无所知。
许久之后,秦堪直视着她。
“你到底想说什么”
唐子禾毫无惧色地迎视着他略带阴沉的目光,平静地道:“我只告诉你利弊,无法为你做决定,你是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的权贵。手握重权一览众山小。我刚才的那些话纵然不说,其实你心里也早已明白处境,做怎样的决定全在你的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