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就这样你来我往互斗上了。
朝会以朱厚熜怒冲冲拂袖离去为结束,然而,这只是朱厚熜个人料想中的结束。
值日宦官尖着嗓子喊了声“百官退朝”便急忙跟着朱厚熜转回谨身殿更衣,可殿中文武百官却一动也不动。
礼仪之争,是儒家既定的礼制,是朝臣的原则,原则不能破,名不正则言不顺,让这个不愿改认父亲的皇帝登基有什么意义本属于弘治一脉的江山岂不是从此拱手让于旁人大好的江山,既无内忧亦无外患,却莫名其妙把江山丢给了旁系,他们这些大臣将来在史书上会留下怎样的骂名
殿内的大臣们沉默不语,不言也不动,可怕的狂风暴雨在静谧中酝酿成形。
“孔子定礼制,天下始安,礼乐传延千年,圣天子岂可废耶严某不才,愿以死谏”寂然无声的大殿内,严嵩咬牙高喝了一句振聋发聩的话。
紧接着,一个平常并不起眼,来头却很大的人站出了朝班,此人却是杨慎。
说他不起眼,是因为他的官职,通政司左参议,小小的四品文官,说他来头很大,是因为他的身份很显眼,既是当朝首辅大学士杨廷和的儿子,也是正德六年的状元公,更是宁国公秦堪的嫡长子小公爷秦康的授业恩师。
严嵩振臂高呼之时,杨慎第一个站了出来,喊出了一句振奋人心闪耀千古的名言。
“吾与严尚书同去国家养士百五十年,仗节死义,正在今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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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四十章跪谏宫门
“仗节死义,正在今日”
杨慎的话鼓舞了满朝文武的人心。
他说出了大家的心声,大明的文官道德败坏也好,沽名钓誉也好,贪墨成风也好,终究有一样是可取的,也是中国两千多年历史上最宝贵最闪亮的,归纳起来很简单,“仗节死义”而已。
文官不怕疼不怕死,有的时候为了谋个“不惧权贵”的名声,甚至喜欢在刀尖上跳舞,主动招惹皇帝,就差跪地求他给自己赏一顿廷杖好回去炫耀,没有挨过廷杖的官是不称职的官,这种做法当然很贱,但是反过来说,也可以看得出大明的文官是何等的无畏,这种人不去干扯旗子造反的杀头买卖委实糟蹋人才了
杨慎的一声厉喝仿佛点燃了朝臣们心中久抑的怒火,金殿内的静谧瞬间被打破,群情沸腾。
“去承天门跪谏,陛下不肯答应咱们头撞宫门而死”
“同去”
“同去”
四百多名文武大臣,一声呼喝下群情激愤地走出了金殿,浩浩荡荡往承天门而去。
乾清宫。
“陛下,大事不好了文武百官再次聚集承天门跪谏,求陛下应允礼议之事。”小宦官慌张地跪在大殿的门槛外,语气很急促。
刚散了朝,一肚子怒火没处发的朱厚熜闻言一怔,怒道:“又来了这帮子大臣非要逼死朕不可吗除了一哭二闹,他们还会做什么由他们去吧他们爱跪到什么时候随便”
小宦官苦着脸道:“陛下。这次恐怕不能随便了呀”
“什么意思”
“此刻承天门外跪着四百多位大臣,半个时辰前,已有四位大臣头撞宫门,直到撞得鲜血淋漓方才晕厥,被人抬走后,又上来四位继续以头撞门,瞧他们的架势,这是要死谏呀”
朱厚熜浑身一颤,眼中不由自主露出慌张之色。
他可以不在乎大臣们的意见,可以乾纲独断一意孤行。因为这是天赋君权。理所当然的,可他不能坐视大臣们一个一个排着队的撞死在皇宫的宫门前,这事将来若传扬天下,大臣们固然扬了清名。名垂青史不朽。可反过来说。他嘉靖皇帝的名声呢天下谁不会骂他是个残暴昏庸的皇帝皇帝位置都没坐稳便害了这么多大臣的性命,自己刚刚登基,各地藩王们心中千百个不服。这个时候若再闹出这么一桩震惊天下的血案,他这个皇帝还能当几天
眼皮猛然跳了几下,朱厚熜站起身,金殿所受的怒气早已消逝无踪,转而化作一片焦虑,急忙道:“快,命大汉将军拦住大臣们,请众臣赴奉天殿议事”
重重跺了跺脚,朱厚熜又急又惊,道:“有什么事不能好言好语商量,非要做出这等惊世骇俗之举呢礼议之争而已,众卿何苦害朕”
小宦官领了旨,匆匆忙忙往宫门跑去。
承天门外,四百多名大臣穿着官袍跪在尘土里,面朝宫门频频叩首大哭,哭声震天。
宫门前还有四位大臣以头撞门,撞得砰砰作响,额头的鲜血顺着脸庞止不住地流落,而四人已摇摇欲坠,门外的值守大汉将军微微变色,两名守门的小宦官哭丧着脸,急得不住的搓手跺脚,又不敢上前相劝。
领头的严嵩不知真心还是假意,哭得最为伤心,只是谁也没发现,每次磕过一个头后严嵩总会直起腰板,不经意似的朝后瞟一眼,仿佛在等待着什么
北镇抚司。
丁顺躬身垂首,神情恭敬:“公爷,今日早朝,新皇已下旨命钱宁赴天津,彻查天津诸有司不法事,包括知府衙门,都指挥使司,锦衣卫千户所,盐漕两道衙门,市舶司和水师”
秦堪冷笑:“这是要将我连根拔起的架势啊位置还没坐稳就风风火火忙着削权,真是迫不及待,到底是个十二岁的孩子,手段嫩了些,凡事讲究个火候,火候没到,能揭锅么”
丁顺笑道:“十二岁能干出这等事,已然很了不得了,我家的孩子若有他一半的机灵劲儿,当年何至于差点被我打残了。”
秦堪抬眼瞥了他一眼,悠悠地道:“龙生龙,凤生凤,老鼠儿子会打洞,有没有机灵劲儿跟老爹有关,你儿子挨这么多打冤不冤”
丁顺尴尬地笑了笑,赶紧转移这个自取其辱的话题,道:“公爷,今日朝会上,严嵩又提起了礼议的话头儿,新皇果然大怒拂袖而去,严嵩和首辅杨廷和的儿子杨慎二人在金殿上煽动了几句,现在严嵩和杨慎已领着大臣们往承天门跪谏,今日之谏,文武百官皆谓之曰死谏。”
秦堪似乎毫不意外,目光里流转着谁也看不懂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