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宣怀黯然道:“公子务必相信我,这绝非我本意。像我这副样子。如何能掌握教中大权我那个忤逆的女儿,早已取得了芦名四天王的效忠,至于金盛备的守夜人军团,便更不必说现在我这个残废,已经是调不动芦名的一兵一卒了”
伊中棠道:“我相信你。我也绝没有怪香儿的意思。若非阳儿一直心怀不轨,香儿又怎可能说得动他终究是我自己没长眼睛,呵呵呵呵”
伊中棠又道:“宣怀,还记得我们的金色的梦想么”
盛宣怀猛地一愣,随即眼中泛起了久违的神采。
他的思绪,顷刻回到了五十多年前的那一个傍晚,槁木一般的躯体,在思维的世界中瞬间变得幼小细嫩。
两个孩童,并排躺在一望无际的原野上。北莽的冷风,吹得草丛纷纷伏倒,他们仰着脸,望着无垠的寒空。
大的十二三岁,目如寒星,英气逼人,小的不过十岁,容颜清秀。
“小怀,冷么”大一点的孩童道。
“公子有些。我最怕冷啦”
少年的伊中棠猛然站起,脱下自己的披风,盖在对方身上:“说了多少遍了,没有外人的时候,不要叫我公子,叫大哥就行”
“好的,公子哦不,大哥。”
伊中棠满意地点头。
“这才刚入秋,可北莽就已经这么冷了。”
盛宣怀哼唧道:“不躲在这里,就要看那些大人举行血祭。我不喜欢血。”
“我也不喜欢。”伊中棠道:“可是小怀,你想过没有我们为什么一定要杀死奴隶和战俘来举行血祭,为什么一定要生活在土地冰冷贫瘠、作物只能播种一季,牛羊时常被白灾冻死的北莽之地我们为什么被中土那些道貌岸然的家伙称作魔教妖人”
盛宣怀站起来,抓了抓头,露出疑惑的神色。伊中棠给他的披风有些大,差点被疾风吹走,他不得不发力捂紧。
伊中棠手指如戟,猛然指向南方:“看吧,那金色的地平线之外,是大雁飞往的地方。”
远方的地平线处枯草连天,正被残阳照耀成一片灿金,几只秋雁,正随着长风飞行向南。
“那里有比北莽肥沃十倍的土地,那里有冬天也不会封冻的大江,那里的牛羊从来不会被白灾冻死那儿的人们不必完全遵守弱肉强食的法则,也能让自己生存下去。他们从来不知道我们的辛酸,只知道站在道德的制高点,嘲讽我们为胡虏,为魔教妖人”
伊中棠越说越激动,白皙的面颊涨得通红。
“大哥”盛宣怀低声道。
伊中棠转过双眼,精光灼灼,与和自己一起长大的玩伴对视。
“圣门在千年前便南下过,却因为内斗导致号令不一,不但不能全取中土,南下的部众反而被那群伪君子所同化。”
“小怀,我有一个金色的梦想。”
“整个圣门,都应该号令在一个统一的旗号下。没有仙台、芦名、安东、阴魄、修罗之分。大家不分门派,不分部族,亲如兄弟姐妹。”
“我们将成为神族,以圣门的光辉笼罩整个大陆。再无人敢提起魔教这两个字。中土也会在我们的经营下更加繁荣,在土著眼里,这都出自神族的恩赐。”
伊中棠越说越兴奋,小小的胸脯开始颤抖。
“愿意和我一起实现这个梦想吗用圣门的战旗,扫荡这茫茫天下”伊中棠声气高扬,面色骤然红润,眼显志得意满之色。
仿佛已经马踏中原,身边呼啸的不再是北莽冰冷的扶摇,而是江南温柔的和风。
“大哥做什么,我就做什么。”盛宣怀眼中流露出崇敬仰慕的神情,伊中棠构建的图景,令他感到目眩。
“要取天下,先要整合北莽。要整合圣门,我们先要继承各自的家业。我继承仙台,你继承芦名。”伊中棠斩钉截铁地道,猛然伸出了手。
另一个孩童抬起小手,与他对握,稚嫩的手掌,却透发出钢铁般的意味。
盛宣怀的思维自遥远的时空飘飞回来,回过了心神。
“当然记得。”盛宣怀苦笑道:“没多久,我们就进行了一次搞笑的政变,结果被各自的家长吊到屋梁上鞭了一顿。反倒是在中土有个叫李清的家伙十三岁就做成了这事,结果没到三十岁他就被自己人乱箭射死了“
但他的苦笑中,也暗藏着无穷的感慨。
这些年来,两人一路征战,开疆拓土,也曾遭遇强敌,陷入苦战,之所以总能够并肩走过,何尝不是为了那个金色的梦想
然而伊中棠在离整合整个圣门只差一步的时候,却被盛宣怀的亲生女儿所破坏,皇图霸业,转头皆空。
盛宣怀心绪极为复杂。女儿不但令芦名必将独立,更极大地扩展了芦名教的势力。然而北莽的格局,亦将再次回到群雄并立的混乱模样。
“这金色的梦想,只能交给后人了。”伊中棠长叹:“我今天来找你,是求你一件事情。也只有你能办到。”
伊中棠又道:“仙台千百年基业,不能亡于我手,不然我无颜见列祖列宗。你出面,请香儿收手罢”
言语中,竟是带着央求的意味。
盛宣怀望着对方,只见伊中棠花白的头发有些蓬乱,再不复当年根根如针似戟的精神模样。
曾经的一代霸主,终究是老了。
“好。”盛宣怀点头道,全无犹豫。
盛宣怀瘫痪之前,不但能征惯战,更擅长纵横之学,被称作伊中棠麾下第一辩士。
许多用武力未必能拿下的势力,便被盛宣怀以合纵连横之术,为伊中棠收于囊中。
这一生最后一次游说,对象竟然是自己的亲生女儿。
盛宣怀抬起眼,与多年的至交相直视,浑浊的眼中又恢复了青年时的精气和锐芒。
“大哥,定不辱使命。”他一字一顿道。未完待续。。
第二百六十六章 游说
凛冽的北莽之风,在苍凉的原野上呼啸。
芦名军的主营,便扎在原野上一处山坳当中,依山傍水,扼守要隘。
军营依山势而建,布局缜密,刁斗森严,大小营寨之间留有合度的空隙,足以周旋,却又互相护翼,譬如众星拱月。其间箭楼哨塔,密集如雨,更有阵法沟通地脉,可以随时重创来敌。
单看这营地的布置,便知领军主将的干练精细,布局有方。
营内万马不嘶,却无时无刻不有杀气冲霄而起。
然而一声尖锐的马鸣,却骤然划破了这数里连营的平静。
竟有人单骑闯营,令站岗的兵士都不由惊异。
细看时,骑在马上的竟然是一位须发皆白的老人,骑马的姿势也十分之奇怪,一手拉着缰绳中段,一手抱着马颈,似乎是害怕被这奔马甩下去一般。
这应当是一匹白马,却不知颈背上为何泛起了斑驳的鲜艳红色。
“站住”哨楼上的军士高喝道,一个个都搭上了利箭。
“芦名教教主盛宣怀在此,还请香儿见我一面。”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