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眼下他们还能因为手中兵权而暂时占据优势,但却越来越感受到那些高门台臣们望向他们时,眼中的讥诮与冷笑。他们这些人舍命换来的一个结果,只是一个真真正正的笑话而已
这样的态势,不独匡术一个人有感,如今仍留驻在建康这些历阳旧部,像是路永、贾宁之流,包括一直与匡术不对付的任让在内,都屡次谏言主公诛杀这些台中重臣,以坚定他们破釜沉舟之心。但是主公对此却迟迟不做回应,甚至早先还做了一件让他们这些老人颇感齿冷之事。
前不久,王太保之子王长豫病重不治,死在台城。主公亲自率部归来,严查王长豫之死因,并在王太保面前对包括匡术在内的人严厉训斥,以惩戒他们疏于看顾的责任。
虽然并没有什么实际的惩处,但匡术也由此意识到主公要与这些高门苟和之心。而他们这些历阳旧部,出身是最大的短板,舍命搏杀疆场用得到他们,但要维稳局势,终究还是要靠那些南北高门
“沈子明,我知你家吴中高第,我也不讳言我的寒素出身。如今这形势就是,你等高门人家沦为笼中豚犬,我等寒士却成持鞭之人春秋甲子也是匆匆,能得一时天眷,于我等而言已是大幸”
虽然心中不乏悲怆,匡术仍是咬着牙恨恨说道。
“你等我只怕匡君早已离群绝众而不自知”
沈恪见匡术心绪已乱,当即便冷笑道:“匡君你在台苑,所见尤广于我。路永为王长豫备棺,贾宁为王长豫择墓,管旆投入刘右卫门下学书。我言匡君你拙于谋身,不知匡君你又做了什么”
匡术听到这话后,拳头已是紧紧握起,蓦地起身攥住沈恪前襟,狞声道:“沈子明,你不要以为我不敢杀你”
沈恪闻言后神色却是冷静,轻笑道:“我命全于匡君,亡于匡君,也算是一场始终。况且,我为全节而捐身,死后该有一份哀荣。我亡之后,匡君之祸不远,生前得优待,黄泉共为友,也算是不负匡君”
“住口”
匡术低吼咆哮一声,蓦地打翻案上诸多器皿,两手捂住面孔长久不语。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缓缓抬起头来,脸上戾气渐渐褪去,只剩无尽萧索,望着两手喃喃道:“两手何惧染血,只恨余力有穷”
他站起身来,对着沈恪深施一礼,涩声道:“先前多有冒犯,子明兄勿怪。但若有一线生机,谁又愿向死而奔,请子明兄教我。”
第342章0340 擂鼓出战
在京郊等待消息的这两天时间里,沈哲子也没有闲着。
台城内形势如何虽然还不清楚,但并不妨碍沈哲子实地观察一下京畿周边的布置。如果要发起行动,毫无疑问龙都渡口是首选的突破点。至于石头城那里想都不必想,苏峻所部进攻京畿时,那么悍勇都要避开石头城,沈哲子胆量再肥,也不敢去打那里的主意。
虽然对龙都渡口的地势了如指掌,但总要再实地看上一眼才能安心。所以在第二天傍晚时,沈哲子便带领十几名随员离开暂时栖身的废园,往南面的龙都而去。
龙都周遭地势并不复杂,远远观望一眼便能看透,沈哲子最在意的还是这附近历阳军军备情况。只可惜原本渡口周遭大片的芦苇荡早被焚烧一空,左近都无遮拦,实在难以靠近,只能远远观望。
龙都左近原本水网错综复杂,大小溪流如蛛网一般交错。但是经过沈哲子过去两年有意识的疏浚修整,这些水流都并到几条主干道中,显得井然有序得多。码头左近一片营帐,包括原本所建的屋舍仓房,此地驻军最起码应在两千人往上。营房往后便是粮草堆积之地,摞着高高的谷垛,下方便是堆积的米粮。来往舟船在水面穿梭,吃水甚重,可见都是载满了米粮补给。
沈哲子蹲在远处的芦苇荡里,望着那些来自各方的兵丁出入营帐,提取补给,心内则在思忖该怎么放火才能收到奇效。
得益于后世那些记忆中的经典战例,沈哲子心内一直潜藏着一个深入敌后、突袭烧粮的梦想。在他的观念中,不玩一把火难称奇兵。以前是没有机会,现在机会摆在眼前,心内便充斥着跃跃欲试的想法。
纪友愁眉苦脸蹲在沈哲子身边,他是为数不多知晓沈哲子到现在都无一个具体计划的人。但已经行到这一步,哪怕沈哲子真的要打定主意玩命,他也只能咬紧牙关跟着一起上,心情之抑郁可想而知。
同行的其他几人则不免有些兴奋,一只脚踩在烂泥里的谢奕一手叉腰,一手指着远处那堆积高高的粮垛,颇有几分指点江山的豪气:“原来将军所计是要放火烧掉叛军粮草,果然是一个妙计。此方粮草被烧,叛军必生粮患,都中宿卫新附,届时自会乱成一团,不战而溃”
一边说着,谢奕还一边用略带仰慕的眼神望向沈哲子。
不得不说,谢奕这种态度极大程度上满足了沈哲子的成就感。因为心中一些恶趣味,早先他在大业营中对谢奕的操练是格外关照的,没想到谢奕却熬下来,甚至于对沈哲子生出几分敬服,颇有一点受虐体质的倾向。只是不知道他的儿女们有没有遗传其父这种禀赋,谢奕已经成婚,眼下未有儿女,但也应该不远了。
眺望敌营片刻之后,一行人又沿原路返回,接连两日之后,徐肃又漏夜而来,带回了沈恪自台中传递出的消息。
台中的情况比沈哲子想象中要复杂一些,不过沈恪的看法和做法,沈哲子也都认同。许多事情都是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哪怕发动前做出再怎么周全的布置,计划一旦开始都免不了会有变数发生。历史发展到哪一步,有其大势所趋、不可逆的必然性,当然也有偶然性。
若凡事都求万无一失的稳妥,那真的是什么事都不必做了,坐在家里担心会被呼吸的哪一口气噎死就已经让人劳心不已。
这些台中情报中比较让沈哲子感怀的便是王长豫的死,他与王导这个长子虽然接触不多,但也觉得王长豫确实有乃父风范,若能得以长寿,再加几年历事磨炼,未必不能接替王导成为琅琊王氏在政治上的棋手。
而且观王长豫的任事履历,王导也确实在将这个长子往此方面去培养。可惜王长豫终究还是没能逃了命数,其弟王敬豫虽然也颇具名气,但那种从骨子里透出的简傲名士做派,隔着十里外都让人反胃不已,实在不足成为一个合格的政治人物。
既然台中形势已经明朗,沈哲子心内构想的最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