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白了这一点之后,众人再望向那些堆积如小山的卷宗,个个脸上都浮现苦色,继而望向沈哲子的眼神也变得凄怨起来。
感受到诸多下属们哀怨目光的注视,沈哲子也是不乏尴尬,索性将大批卷宗摆在厅堂内,以此来隔绝那些幽怨的目光。不过倒也不能因此与世隔绝,随着他痛骂殷融的事情在台中传扬开,交好者类似庾条、纪友等纷纷登门。
每当有客人到来,称赞沈哲子辞锋雄健,将虚名乏实之辈骂出台城,沈哲子总免不了要笑几声,谦称作小试牛刀罢了,不足以夸。
这一点倒是真的,只能说殷融心理素质太差,要知道当年他入都争娶公主的时候,几乎是全城非议,被人当面羞辱都不是一次两次,可他还不是硬撑下来了。假使没有当年的坚持,如今他那么骂殷融,难免又要被人指责貉子狂悖无礼,不识名士。
可是殷融就没这种韧性,不独自己滚出了台城,甚至连在台中担任掾属的儿子都召回了家。殷浩虽然没有辞官,但也是少履台城。整整一大家子,居然就摆出一个与世隔绝的架势。
这种行为逻辑,沈哲子也是费解。所谓的物议,虽然多有偏帮弱者,但问题是你要有存在感啊。一家人枯守庭门之内,死了旁人都不知道,更谈不上关注度了。况且就算他家想等事态冷却再为他谋,但问题是沈哲子一直活跃在时局中啊,哪会给其咸鱼翻身的机会
因为当事另一方完全没了声息,于是台内每每论起此事,难免要在沈哲子战绩上再添浓墨重彩一笔。
当然这些也只是闲谈,台臣们主要心神还是集中在近来剧烈变动的人事任命上。大量显职在这段时间里被人谋占,即便是无幸分一杯羹,单单旁观这架势,也能感觉到局势在快速的推进演变。
就在这种热闹的氛围中,最受人瞩目的会稽内史人选也终于确定下来,王彬以侍中而任会稽内史,单车上任。
第540章0536 行前殷嘱
初秋时节,大江潮高,江畔几艘船只正在整装待发。
微醺暖风之中,王彬薄襟氅衣,手掩杯觞,脸上已有几分醺醺然醉意,对席上众人笑语道:“多谢诸位盛情相送,只是天色将晚,王命在身,不敢再贪杯久留啊。”
席中众人听到这话,也都不再力劝,于是纷纷起身离席,上前对王彬略作嘉言相赠,而后便都登车归都。
王彬站在道左一一相送,其身后则站立着彭城曹曼。曹曼今次将要与王彬同行往南,为其提供一些帮助,待到相送的宾客离去的差不多了,他才对王彬笑语道:“世儒兄今次低调离都,不曾大肆宣扬,否则前来相送之客,只怕要漫山遍野。”
王彬闻言后便微微一笑,说道:“家世人望,已是如此,去留都是寻常,何必穷效貉子虚张声势之态,强以别情扰众。”
话虽如此,王彬心内还是不乏落寞的。若是有可能,他何尝不愿意在都中大肆宣扬,让满城相送,来为他壮行。可是今次争取会稽内史的过程里,他已经明显发现到自己这固请确有些不合时宜,有伤乡情旧望。就连太保对于他的离都赴任都没有什么特别的表示,他也就懒于再作宣扬。
待到宾客们俱已离去,王彬才将几个儿子唤至眼前来,王彭之、王翘之、王兴之、王企之等,俱都已经成人,让他颇有欣慰。只是当中独缺他最喜爱的次子王彪之,让他心情不免又变得灰败起来。
“你父身领国任,将赴会稽那南貉盘踞之地。此行虽非善途,但若能有一二建功,足为传家勋业你等身在都中,要谨守家风而自矜,勿为孟浪之言行而贻笑于众。”
王彬眼望着几个儿子,神色肃穆道。
几个王氏子弟自王翘之以降,纷纷躬身领命,不敢言他。
接着,王彬又望向王兴之,这个儿子是他除了王彪之以外最喜爱者,因而寄望也深。他语调转柔,但是神情仍然严肃道:“你阿兄将要随我南去,都中门庭之内你已经算是长男,要担当起持家之任,奉母养兄爱弟恤友,不得懈怠。”
王兴之听到这话,也是恭然领受父教。
想了想之后,王彬又吩咐道:“太保与我,虽有歧念异图,但这是长辈们之间的事情,与小儿辈无关。你留守于都,要对太保持礼恭事,不得逾规,使人笑我家教粗疏。”
王兴之又是连连点头,表示记下了。
“方今之时,逐虚而日退,务实而日进。你等之父早年误有错识,如今已是发奋而追。小貉子在都内日趋望重,我儿却多寂寂,后发之教,你们要深记。以后在都中勿枯守门楣而自足,我家本是旧勋鼎食之家,岂能任此卑流浪行于前”
讲到这里,王彬脸上一惊不乏忿怨之色,语气也渐渐变得严厉起来:“父怨兄仇,尔等皆要铭记于心,以之自勉自策,不得虚掷光阴”
对儿子们殷切而又严厉的教诲之后,王彬才让他们也都归都,自己也与曹曼并一众随员登船。他此去虽是单车,但却并不势单,除了在都中招募来的一众属员之外,尚有门生义故等数百人之多。其中不乏辗转南北,久经战阵的悍卒宿将,假使到了会稽,沈充要恃威逼迫,他也有足够的自保和反击之力
随着王彬等人登船,其他随员僚属们也都各自上船,其中就包括孔混。孔混今次是作为会稽郡丞跟随南下,乃是郡府吏首,因而地位也很高,自然上了王彬同一艘船。
只是在看到孔混登船后,王彬脸上流露出不加掩饰的厌弃之色,充满歉意的对身边的曹曼说道:“今次要委屈长泽你白身随我南下,实在是眼下尚有借重貉子的地方。待到了会稽理顺形势,我定将那貉子逐出,为长泽留任”
原本王彬所属意的副手本来就是曹曼,一则彼此乃是姻亲,二来曹曼又是太保妻弟,虽然他今次上任是违逆太保的意愿,但是既然已经成行,来日还要多仰中枢的支持,才能对沈充等南貉形成压制,与太保的关系不好过于僵持。有曹曼这样一个人居中调和,沟通起来也能无障碍。
可是类似会稽内史这样的两千石外放显任,台中选任重要的一个参考指标就是乡论,既是当地人对于人选的评价如何。能够做出乡论的,自然是籍在会稽的那些台臣们。如果他们对王彬评价太劣,那么即便台中强硬决定,也得不到地方的支持。
王彬的任命卡在了乡论这一关十多天的时间,有大量会稽籍的台臣拒绝对此表态,言下之意就是不欢迎王彬往任乡土。他们提出的价码就是让孔混担任王彬的副手,王彬对此虽然深恨,但是那么多努力都做了,该付的代价也付得差不多,怎么可能半途而废
所以迫于无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