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使刘公在此,或可言有决之啊”
堂下蔡谟忽然幽幽说道,此言一出,堂内顿时略有沉默,一众人齐齐望向那个空缺的席位。
“既然仍是难决,那我就先请早退了。案上不乏积事,实在不好久离。”
诸葛恢在席上站起来,对众人拱拱手,脸上不乏歉意。
这时候,台上那几人各自神情都有微变,温峤嘿然一笑,将如意摆在了案上,虞潭侧望王导一眼,眸中闪过一丝噱意,褚翜则低下了头,手掐胡须沉思起来。至于王导,眸中精光一闪即收,原本有些佝偻的身体挺直起来,似乎有话要说。
正在这时候,暖阁外突然有了声响,过不多久,章服在身、一丝不苟的刘超昂然步入,行入房中后,面对略有诧异的众人歉然说道:“家中突发私疾,离台几日,或有缺席,还请诸公见谅。”
听到这话,众人神色各有几分不自然,干笑两声敷衍过去。诸葛恢也不再说什么,复又坐回了自己位置上。
刘超落座后,又对众人欠身致歉,然后才开口问道:“不知当下所论何事”
“还是日前都内哗斗前事。”下方蔡谟开口说道。
“此事还未有决”
刘超闻言后眉头便微微一皱,待见众人神态各异,便又说道:“我是事后才知,家中犬子亦涉此事,归家正是为此。犬子犯事,逃遁于野,今日刚刚捕回,先时已经缚至廷尉。既然还未有决,那我便说一下我的看法,如何”
众人听到这话,心内俱是一惊,尤其蔡谟整张脸都僵在那里,仿佛带了一个栩栩如生的面具。
“杀人者审断,伤人者量裁,诸位都是久历公事,应该不会不明。此不足论,尚有一点难决,那就是事因责于何方。我的看法是,禁散无错,杀人有罪。不知诸公对此可有异议”
刘超神态语气都是寻常,可是当众人想到其人刚刚将嫡子抓缚廷尉,便觉有几分壮烈,一时间竟不知该要如何回应。
最终这场会议还是没有决出一个定论,但不论事因,先问刑责的基调却定下来了。待到众人各自散去,继而便又得知一个最新的消息,驸马都尉沈哲子已经归都,正在秦淮河畔吊唁亡者。
一个大章,见谅见谅。。。
第584章0580 害我者世道也
台内酒楼宽阔的厅堂里,仍是座无虚席,但是气氛却有几分沉凝。
“彼时旷游畿外,虚窃时乐。噩耗疾若奔雷,惊闻通贯心肺于是毁狩弃游,披星戴月,疾骋江波。恨余生而此世,鳞者擅泳,羽者擅飞,惟此身绝用,远途难归,饮风而空悲”
席中正有一人手捧纸卷,高声吟咏诵读。
一段收尾,席中众人便窃窃私语起来:“人或言沈侯自惧伤己,所以远游于外,不肯归都,此言实在无礼中伤”
“是啊,事发如此猝然,我等在都之人闻之都是惊顿,更何况沈侯远在历阳。如今残冬风烈,大江水缓浪寒,沈侯披星戴月归都,可想一路所禁受的怎样凛寒。”
“风浪或是潮寒伤身,终究不及心痛。恶讯如天雷灌顶,撕心裂肺之痛,人不能耐啊”
吟咏那人接过旁人呈上的酪浆轻啜润喉,继而才又站起声情并茂继续诵读起来。
“始知修短多变,不遂人愿。悲喜祸福,旦夕倾转。呜呼垂坐高堂,俄生肘腋之患。行运舟楫,骤罹生死之伤星汉非摇橹可上,天命非祈禳可延。幸我嘉友,把臂饮圣,交颈言欢,倾席论雅,共佩芝兰。昔者欢愉不悉春秋,竞乐不待日月。鱼龙曼舞,惟患日短;击筑高歌,晓夜不觉”
随着那吟咏声,众人不免各有遐思,追忆韶年轻狂,与旧友竞乐,不知人事忧愁。可是很快,陡然转为凄厉的语调声便将他们的思绪打断。
“旧音未杳,旧乐未足。行途未半,何以轻卒肝胆俱作裂痛,天南共此一哭旧情长作留勉,徒遗悲怆丈夫”
台内温峤听掾属读到这里,便忍不住微笑起来:“时人多将这小子标作太康余韵,其实还是所识有误。同为悲声,太康绵柔如织,娓娓絮絮,使人深缅怀伤。这小子却醇烈有凛,要让人悲声大作,倾吐不留。一者是素手撩弦,一者是雄槌擂鼓,难为一论。”
似是回应温峤这一番点评,秦淮河畔已是哭声大起,荡漾在这河道之上,揉进凛冽寒风里,弥漫到了极远的地方。
碧波不兴的秦淮河上,沈哲子一袭白袍如霜似雪,脸色亦是苍白憔悴,散发垂落两肩,发丝与寒风纠缠飞舞不定,唯有那布满血丝的双眼尚是神光湛湛。
“余生而南庭,余庆之宗。或曰:此身幸甚,承泽骨血,福乐无忧。悖矣时贤神游乎宇内,意骋乎八荒,祸福难为患,生死不足羁。此至人也,耻于未达。愚性长系此世,能以同乐,则必共悲”
沈哲子清越隐含悲怆的语调随江波荡漾开来,两岸驻足观望者或是默然有思,或是挥笔疾书,凡成一段,便让人飞奔送往各处。
“能以同乐,则必共悲”
太保府内王导手捻新近送来的章句,嘴角却有一丝苦笑蔓延开来:“不知此世,是否还有能与我同为悲乐者”
“目人褴褛于野,华裳犹觉寒。目人饥馑于途,珍馐难知味。目人疾病于榻,荣养亦咯血。目人伤痛于刃,创痛入骨髓。目人枷刑于法,广厦如牢笼。人或逐于物趣之乐,我独困于世乱之伤。何以长怀悲悯唯患人事多艰。情深难作自敛,气结独剩悲声害我者,世道也山河崩,难自安洛上旧土,虏庭窃据;冠带不行,君子何衣”
“死境之大,非生者能悉。至人之大,非庸者能履。诗曰:生死契阔,与子成说。逝者已矣,惟衔余志。公孙蹈死,程婴为难。萧何规章,曹参履迹。乐也悲也,俱付汗青。临江再拜,不诉离伤。伏惟尚飨。”
一言有毕,沈哲子垂首理顺袍带,徐徐拜伏在甲板上。继而又有家人上前,将悼文置于火盆之内,不旋踵便被摇曳不定的火舌舔舐,熊熊燃烧起来。
秦淮河两岸,自有大量人围观这一场祭拜,其中不乏亡者家属,眼见沈哲子徐徐拜下,一时间又是悲声大作,难以自制。另有旁观者或沉吟在先前的悼文中,或是翘首观望稍后沈哲子将要何往,也有人快速离开人群,往都内其他方向飞奔而去。
“冠带不行,君子何衣如此壮声,久有不闻。沈维周,确是盛名不虚,使人蹈行其后,虽死而未悔。人或讽之巨利邀宠,狂言邀幸,实在性窄言狭,非是德音”
台内刘超也收到了沈哲子在江边所诵读的悼文,眉眼之间不乏激昂色彩,捧着那悼文细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