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者看似消极,但却不乏明哲保身。毕竟其人不在现场,单以言论入罪实在构陷不到如今的沈氏。后者则要进取一些,也能最大限度的保住人望,不让事态进一步糜烂。
但这两种应对,都有其弱点所在。蔡谟如果以此将沈氏拿住,其实是很有希望取代郗鉴的,毕竟京口、广陵所在,虽然有外防边镇的作用,但也另有一个钳制吴地的作用。可是郗鉴在镇上,几乎完全没有发挥出后一种作用,反而与沈氏隐隐有所勾连。
可是那沈家子的反应,却出乎旁人预料。悲言之中不乏壮语,态度看似极为强硬。反而让人下一步不好做事,不知该要如何拿捏力道。
诸葛恢涉事尚浅,还能从容思忖。可是蔡谟几乎是一手营造此局,然而对手却没有如他预计的那样入彀,应对随之而来的反击尚在其次,眼下最重要的是不知道该要怎么对那些相助者交代。
是要继续发动攻势可是一旦用力过大,脱出了掌控,再有什么意外发生,结果已经不是蔡谟能够决定的了。加入角力的越多,布局者自己反而成为了砧板鱼肉。
就此偃旗息鼓且不说相助者会不会答应,就算答应了,难道对方就会息事宁人
蔡谟到诸葛恢这里来,本意不乏想要通过诸葛恢的姻亲关系,达成一个双方都能接受的妥协。可是看到诸葛恢只是沉吟不语,心绪渐渐沉了下来。他自然没有要求对方共同进退的理由,如今骑虎难下,别人帮忙那是情分,不帮也是理所当然。
在诸葛恢这里没有听到期待的许诺,再坐无益,蔡谟也只能起身告辞。想起昨日沈家子在台外高呼“同刑同辱”,反而有些羡慕那些被监押的浪荡子,一样的处境,可是另一方却没人站出来喊出这大慰人心的口号。
回到自己官署,属官递来一份手信,乃是太保有召。蔡谟览过后,整个人颓意尽扫,连忙整理仪容,往太保府疾行而去。经由此事,他早先对太保心内确有几分不满,可是如今却深刻感受到太保的无可取代性。
太保府内,王导一身时服,安坐席上。对面是先一步到来的诸葛恢,还有另一个身披玄色氅衣的中年人,须髯顺美,仪容端雅,坐在那里有几分不拘小节的豪迈,洋溢着让人不能忽视的气质。
蔡谟行入后,先是拜见太保,转头看到那中年人,神态微微一愣,继而心绪便更恶劣几分。这中年人名为刘胤,官居散骑常侍,曾经担任过温峤的军司,温峤归都后便也一同入台。刘胤并非越府旧人,能够立于江东,是因为早年说服北地邵续拥戴江东朝廷为正朔。早年的徐州刺史刘遐能够归朝,也是多赖此人说和。
蔡谟之所以看到刘胤便色变,正是因为刘胤这一份资历。换言之太保对他并非没有芥蒂,即便要动郗鉴,眼下出现在席上的刘胤同样也是一个可以列作郗鉴后继者的备选,可以顶替他蔡某人。
蔡谟也知道,他今次自作主张,乃至于公然为难太保,眼下却又要仰仗太保收拾烂摊子,太保不可能全无芥蒂。无论是真的让刘胤取代他,还是单纯的摆出来警告他,他也只能低头认下来。
所以,在略有失神后,蔡谟还是快速调整好心态,与席中二人见礼,继而便乖乖坐入末席。
“沈维周辞表入台,真是让我有些为难。”
王导手持沈哲子今早派人送入公府的辞呈,叹息说道,视线有意无意望了蔡谟一眼,蔡谟则不乏羞惭的低下了头。
“驸马本无劣实,若因言入罪,不免太苛。是否准辞,我尚在权衡。”
王导讲到这里,语调转为严肃:“但有一点可确定,沈园摘星楼,常聚闲逸散人,所论不乏抨议过甚。寻常都可不见,但今次所害实在太深,且先封禁,也算是防患于发轫之端。”
第589章0585 付予清议
公主府内偏厅会客室里,有两人正坐在席中,等待驸马接见。
其中一个乃是陈郡谢尚,身上穿了一件平纹锦衣,颈领衣带饰以白羽,素纱小冠以玉簪横贯髻发,两鬓长发垂至胸前,脸庞俊美润白,举手投足、顾盼之间自有一种让人心折的风雅气度。以至于侧旁侍立的侍女都频频斜目偷望,若是引来对方视线轻掠过来,便激动得手足无措。
另一旁是一个年纪与谢尚相仿的年轻人,轻氅玉冠、眉眼周正,也有一种沉静内敛的气质,但是与谢尚并席而坐,则不免相形见绌,容易让人一眼扫过将之忽略。
年轻人名为诸葛虪,乃是琅琊诸葛恢的次子,今次前来拜访,也是带着使命而来。虽然主人迟迟不出,但诸葛虪倒也并不急躁,而是饶有兴致欣赏着公主府内厅室布局装点。
北人对南人的轻视由来已久,从政治到文化、乃至于起居饮食、衣着谈吐,方方面面的优越感,诸葛虪自然也不免俗。
虽然驸马沈哲子在都中早有盛名,广得时誉,但诸葛虪与其接触不多,甚至就连公主府都是第一次前来拜访,心内难免还存着一些旧观念,是带着一种挑剔的眼光和审视的态度。
房间中铺设着厚厚的麻毯,盖在了冷硬的地砖上,哪怕赤足行入,也不让人觉得阴寒。而且那麻毯纹理细腻,并无寻常麻织物的粗糙感,而且染色深嵌浅出,有暗纹罗织成的朦胧图案,仿佛翠色可人的草垫,与四面壁绘竹丛交映成趣。
室外仍是寒风凛冽,室内却是暖风习习,但却没有一般冬日暖阁的气闷或者烟熏气,甫一入室,便有清香暖风扑面而来,久坐其中,让人浑然忘却残冬凛寒,仿佛盛春已至。诸葛虪在房中端详良久,却仍看不出这暖阁是怎样来取暖,又不想失礼去询问,暴露自己识浅,只能将这疑惑按捺于怀。
室内并无太多装饰,梁下垂着纱幔,几具屏风或横或斜,一眼可望通透。初时觉得略有素寡,可是端详得久了,却瞧出这些不多的装点各有趣致,一切恰到好处,不给人以眼花缭乱的繁复和累赘感。
这些观察所得,却不能让诸葛虪感到满意,乃至于原本的优越感都渐渐消失,因为长久的等待,神态变得渐渐局促起来,与席中谢尚的闲谈寒暄都变得有些心不在焉。
两人等了约莫半个时辰,内室里才传来脚步声,过不多久,驸马沈哲子自屏风后绕行出来。他脚步略有虚浮,要靠身畔两名侍女搀扶才能站稳,脸色略有苍白,喘息几声才请起身礼迎的两人归席坐下。
“实在是失礼,病体虚不堪用,有劳久候。”
沈哲子先告罪一声,然后才侧躺在卧具上。
“驸马毋须多礼,反倒是我入室强扰,让驸马不能安养,实在抱歉。”
诸葛虪微微欠身致歉,看到驸马病得这么严重,还要出面接待他,心内也有几分不好意思。他略作沉默,整理一下思路,然后才又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