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世家荫蔽人口录入名籍、发放土地、组织生产,这政策用意可以说是好的,能够大量增加朝廷所控制的人口和土地,提升国力。但想要推行,却很困难,哪怕是沈哲子,对此也并不赞同。
一方面自然是因为沈家作为吴中最大的土豪,而且代表着吴中一众土豪的利益诉求,土断对于他们的利益损害实在太大。
另一方面则是因为沈哲子并不觉得土断是一个良法,或者说,没有一整套的体制改革来配合,土断无异于饮鸩止渴,或许可收短利,但却埋下长久的隐患。
任何一种状态,正常也好,畸形也罢,如果能够维持一个较长且稳定的状态,这说明其内部关系是可以自洽的。诚然土断短时间内能够将大量的荫蔽人口清点搜查出来,将大量世族侵占的土地给拿回来,但是后续的维持呢
东晋这个混乱的仕用吏治状态和低下的行政效率,并不足管理突然增加的这些人口和土地。想要进行土断,最起码要先准备一个高效的行政管理构架。否则,只是在把人口从庄园中驱赶到土地里等死。
历史上,桓温主持的庚戌土断,诚然一时间获得了短利,支撑起他的北伐事业。但是很快,这些增加的人口因为缺乏有效的管理和组织生产,加上沉重的剥削沦为赤贫,成为滋生天师道叛乱的温床。
即便不言大势,桓温这么做也令他成为时局中一个独夫,无论在军事上还是政治上,因为后继乏力,每有所谋往往都是虎头蛇尾。
历史上的桓温尚且不能做的彻底,对于褚翜等人的魄力,沈哲子更加不报希望。所以从一开始,他就不寄望通过这些手段获得北伐的资本,而是致力于构架一个新的渠道。最起码在目前而言,土断对于他而言都是一个弊大于利的选择。
此事略过不提,沈哲子最感兴趣还是台中针对各方镇一些调整的诏令,比如敦促老爹南下镇乱,诏令荆州周边配合陶侃的军事行动,还有江州方面十几条琐碎的人事调整。各自分开看,没有什么特别,但综合起来便能看出王导的确已经蠢蠢欲动。
想要一举拿下王舒,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且不说其人琅琊王氏的身份,单单江州刺史便是时局中分量最重的几个身份之一。诡计再精巧,证据再确凿,如果其人本身便没有破绽露出,同样不可撼动。
所以,沈哲子跟钱凤前期的计划就是要让王舒动起来。动的越多,错的越多。然后通过清议导向,将王舒从原本时局的组成部分转变成一个近乎毒瘤的存在,届时才能手起刀落,一刀割下。
但沈哲子又不是天师道那些能够让人信之近乎癫狂的师君,想要对手配合自己,谈何容易。江州他是影响不到,那么只能尽可能的去影响王导。
沈哲子眼下的不利形势,其中最起码有一半是他自己作出来的。从都中那次斗殴开始,他不是没有办法置身事外,但却选了一个最张扬的方式,这也就注定了他肯定要为人所诟病。
所以眼下,时局中但凡到了一定层次的人都能看出来,沈哲子眼下是穷于自保,应接不暇。甚至就连一个京府老神棍都能看出来,王导自然也不例外。
一味的自保,就意味着没有了攻击力,不具备危害性,那么便可以少投置一部分精力,去筹划更大的计划。琅琊王氏颓声渐露,想要重新振作起来,必然要有所动作。现在台城有大量参加清议的人盯着,王舒那里自然是最好的突破口。
为此,沈哲子甚至组织入都的会稽人暴露出许多东扬州的问题,有的确有其事,有的则是刻意夸大。为的就是让台中有理由去调教一下老爹,做出一个东扬州也自顾不暇的假象,希望王舒能尽情折腾起来。
形势都已经营造到了这一步,沈哲子真的不担心王舒会否入彀。越大或许越强,但同时也会有更大的惯性。比如这几次都内发生的意外,沈哲子便感觉有些进退失据,这是因为随着沈家势成,影响力的扩大,必然会变得越不灵活起来。外部形势都已经这么乐观,王舒如果还不敢有所动作,那么他这个江州刺史也实在是做的没有意义
关于江州方面的几个人事调整,沈哲子翻来覆去看了几遍,将那些人的人际关系都给梳理几遍,最终圈出了寻阳太守庐江周抚,朱笔重标,然后伏案疾书。
因为羞于启齿的原因,昨晚凌晨还没睡,导致困得要死。。。今天勉强先一更吧,抱歉抱歉,这一段剧情也不敢赶量,怕出错。。。
第597章0593 巴陵薄蓄
酷寒渐渐消退,可是位于大江上游的巴陵却并没有随着天地的回温而让肃杀气氛有所缓和。
巴陵本非大城,荆州移镇至此虽然略有扩建,但是随着去年大量人马调度,又成人满为患之势。原本便未称雄阔的城池早被层层叠叠的营垒所淹没,开春之后,这态势有增无减。
大量兵卒聚集于此,视野所及俱是甲片刀芒,寻常小民难免胆战心惊,足不出户。街巷上能够见到的,泰半戎甲之人。
一驾牛车在数名甲士护卫下,穿过诸多营垒,沿着曲折的道路缓缓驶向城中。车外充斥着各类军号以及叫嚷喧哗,吵闹得很,车内人却手捧简册仔细阅读着,并不因车外的干扰和车身的颠簸而分神。
“阿郎,已经到了城门。”
车外一声低唤,车内的裴融之才将视线从手中竹简上移开,他将读过的竹简码好堆放在车内木匣中,然后才起身下车。大概是因为久坐且劳神,两脚触地后头脑便觉一阵眩晕,扶住车辕站了片刻,才算是立稳。
城门口较之旁处更加混乱,除了各类车驾以外,还有各家仆佣、将帅亲兵义从之类,各自占据一小片位置,刀枪之类器具随手置在道旁,让人几无立足之地。
接过家人递来的大氅系身披上,裴融之转头吩咐道:“今日集会事务繁多,你们且先返家,傍晚再过来听用。”
说罢,他便领着一名贴身老仆在城门前验过身份,然后才得入城。
城内较之城外倒还算是有条理,尚算整洁的街巷上不时行过一队持戈卫兵,偶有吏员或兵尉匆匆行过,往各处传达军令,整个城池洋溢着一股紧张严肃的气氛。
刺史府位于城池东北方向,几乎占据了小半个城池的面积。裴融之正打算绕行至侧门入府,可是左侧却传来一阵急促马蹄声,同时还有一个洪亮的声音在呼喊他的名字:“裴长明”
裴融之循声望去,眼见来人竟是竟陵太守李阳,便连忙转身迎上去,说道:“我竟不知使君归镇,未曾出迎,实在失礼。”
李阳策马奔驰及近,勒缰顿住翻身下马,身上甲衣碰撞,重重落在裴融之面前。他抬手拍拍裴融之肩膀,掀下兜鍪,脸上洋溢着喜色,笑语道:“前日便已经归镇,一直戎务在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