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前他们还可以用畏战去非议路永,可是现在路永主动请求力战断后,再说什么畏战,也实在说不出口。
沈哲子见众将俱是默然,这才开口说道:“百花斗艳,并不足夸;寒梅傲雪,方显风骨临阵有战,应是上下皆用命,将士皆戮力,方可克敌胜负之分,绝非一二勇卒能决。路将军持重之论,我亦深受所教”
“然则我军新锐之师,所恃者唯壮胆烈气而已。畏难而退,实在不是良选。况且黄权所部遁来,不知何时可至。强敌阴伏于左,譬如利剑高悬颈上,新阵甲士据守尚可能稳,稍移或将大崩。若是敌众半途而击,或将一溃千里”
沈哲子所部也是两个极端,像庾曼之、谢奕等人虽有敢战之心,但所经历战斗无非是与沈哲子反攻建康那一次。但那一次战事,就连沈哲子自己都要承认,之所以能够取胜,其实与战斗没有太大关系。加上还有三千多胜武军新卒,在真正惨烈的战争中能够发挥多少战斗力,其实都是存疑。
而路永所部,可谓是精锐之师,哪怕在军头林立的徐州之地,都可以称得上是上乘战卒。
将这二者凑在一起,争执在所难免。沈哲子当然是既认可年轻人那种冲动和敢战,但也看重路永这种能够审时度势、重视事实的冷静。
而眼下的形势,也不需要他做两难之选。黄权不知何时就会冒出来,此时退避绝非良选。新兵战斗力堪忧,如果有一个营盘固守还能加以约束维持一个基本统御,可是如果离营而出,再遭遇野战的话,那么也就只有被收割的份了,根本不可能组织起什么有效的反击。
听到沈哲子所言,哪怕是路永一时间也不知该要怎么说,实在是遭遇黄权主力太出乎预料。在沉吟半晌后他才又说道:“使君所虑,确是深刻,末将思之不及。唯今之计,也只有据地力守待援,可争一二胜数。末将等不敢辞命,惟乞使君能善惜大用之身,奔驰取援回救苦战之师”
其余众将听到路永的话也都纷纷附言,他们虽不畏战,但也认识到此战不容乐观。沈哲子不只是他们的主将,更是统筹前后的关键人物,此时还是择善请援为上。
“晋祚屡有兴衰,青史不曾著我。何必吝惜此身,假托大用,既临阵,当死战此议不必再提,我与诸君共勉,此战若不得幸,烈骨俱埋于此,黄泉不孤但我是向来不信命数浅薄,颓声少作,便于此地烈火焚鼎,烹食奴儿”
沈哲子抬手打断众人规劝,继而分令众将各自归营备战,结束这一场会议。
河谷处的营建暂告段落,役夫们转回两河夹角的营地里开始修筑工事,壕沟深掘,垒土为垛。因为不清楚黄权部何时会出现此地,所以营垒的建筑也是从锐角尖部层层外推。
原本储作筑城的木石材料统统用上,一两日之间,便在这两河夹角处建设起了层层营垒。这些营垒在实战中会发挥出怎样的作用暂且不论,最起码看到这层层叠防的工事,让那些大战在即而忐忑不安的新兵们有了安全感,在营垒内有条不紊的演阵备战。
营垒中驻守外围防线的乃是路永所部老兵,将近两千人摊在外围两层防线里,谈不上阵线厚重。沈哲子所率家兵精锐后继为援,策应外线。至于胜武军新卒则被安排在了内阵核心,再往后便到了河中水寨。
沈牧那不靠谱的家伙提议破釜沉舟,要将舟船凿沉断绝后路,被沈哲子直接无视了。这家伙只是单纯的套用典故,想要致敬项王。而此战中舟船用处还是不小,可以进退封锁水道,阻拦敌军渡水,策应陆上之战。
游骑也都被尽数洒出,一者分往各部示警求援,一者斥候周边,打探敌情。
时间在忙碌中过得很快,五日后,黄权所部便出现在了涂水附近。一俟出现,便即刻扑杀上来
第643章0639 冲阵
千骑奔驰,形如黑潮,初时只是一线,倏忽壮大成束,马蹄飞奔,踏地如雷,如洪流、如利刃,在极短的时间内便将人的视野割裂划开,眼中只有那纵马飞驰,俯身扣弦的骑士,再无余物
沈哲子立在土夯石砌的垛墙后,眼望着前方奔驰而来的骑阵,手心略有微潮,口中也隐隐发干。真正的骑阵冲锋,他其实没有怎么见过,此前虽然做了足够的心理建设,但当真正目睹时,仍是忍不住的紧张,乃至于心旌摇曳。
成建制的骑兵冲锋,杀伤力、机动力如何暂且不论,那种视觉冲击、给心理造成的庞大压力,实在不容忽视。虽然其众尚远,但沈哲子已经忍不住频频以手握刀,原地踏步调整站姿,以抵消越来越绷紧的心弦,随着马蹄声渐趋临近而越来越快的心跳。
他视线忍不住转望向身畔两侧,俱是路永所部的老兵劲卒。看得出这些人也不乏紧张,前排持盾挺枪者指节隐隐泛白,而握弓引弦者也频频弹动着手指以舒缓略有僵硬的肌肉。
虽然有这些小动作,然而这些人却无更大的异动,一个个雕塑一般,双唇紧抿,平视壕沟对面的战阵。
对面马蹄声如春雷滚滚,战壕内却是寂静无声,如果凝神,甚至可以听到沸腾的血液冲击血管的声音
马蹄声越来越近,沈哲子甚至已经可以看清楚冲在最前方那几名骑士随着战马起伏而狂扇的甲片跃动轨迹,以及飞扬马鬃后那若隐若现的狰狞脸庞
嘣嘣
不是心弦,而是弓弦,马背上早已拉满的弓箭霎时间射出,无数索命的线条陡然疾射而来
沈哲子下意识侧身一退,待望向左右时,却见那些兵卒虽然仍是小动作频频,但双腿却如扎根一般,肩背也是纹丝不动,一个个对那夺命飞箭仿佛视而不见。
不旋踵,垛墙外便响起一阵急促的雨点冰雹声,那一波箭雨或是落入了阵前壕坑,或是插上了垛墙,偶有引风借力飞过垛墙,继而便被大盾磕飞,不再有丝毫杀伤力
一波攒射过后,未及松一口气,耳膜复又震荡,洪亮的鼓声霎时冲入耳中。继而沈哲子便听到左近仿佛豆荚炸响,垛墙后的士卒们由静极转为动极,肩肘连动,呼吸之间三引于矢,而后转身退下,早有待命甲士跨步上前填补身位。
箭雨在这区域内交织起来,笃笃矢中声不绝于耳,而在垛墙之后则有一股残忍的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