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候,沈哲子才在数百重骑的拱卫下,缓缓向城池而去。人马具甲的重骑移动起来,仿佛一座横拍来的铁壁,哪怕是最癫狂的民众,见之亦要胆气尽丧,远远避开。
一路畅通无阻行至城池近前,此时城内仍有骚乱声传来,但却已经与羯奴无关,而是冲入城内的坞壁主们在争抢战功。
至于原本城内的守军,此时早已经没有了一个活口,甚至就连尸首都不完整。不乏有满身鲜血淋漓的乡人们,怀抱着奴兵手足残尸,畏畏缩缩试探着上前邀功。那画面是让人惨不忍睹,然而眸中闪烁的光芒,那种对未来美好憧憬的希冀之光又是那样单纯
隆隆鼓声响起,城内乡民们终于在各自宗长率领下次第行出,此时一整座城池都已残破不堪,随后入城清点战果的豫州军们眼见城内残垣断瓦、血涂一般的狰狞惨烈画面,都忍不住心生凛然。
豫州军庶务兵长们列在城下登记战功,流落在各家乡人们手中的奴兵尸首渐渐聚拢起来。整整两千多名奴兵守军,竟无一个活口,更有甚者,连一具完整的尸体都不多见
饶是这些兵长们见惯生死,如此惨烈一幕仍然深深烙在心内,久久难以忘怀。那些残破的尸块,就算还能拼凑成完整的尸体,又有谁敢去摆弄细拼
寻常兵卒已是如此,而作为羯奴后起之秀、坐镇淮南将近两年的彭彪,其死状更是惨不忍睹。足足十数人家前来献功,捧出的尸首之零碎更是让人瞠目结舌,且不说四肢躯干俱被分尸,就连头颅、下颌都分执两人之手。
如此惨况,大快人心之余,也让统计军功的兵长们大感为难。这一个斩首实在太重要,最终也只能忍着呕吐,将破成十数份的尸体拼凑起来。
足足花了将近一个时辰,途中还有人家进献部分,言之凿凿乃是取自奴将。结果到了最后的成品就是,四肢奇长、躯干同样奇长的一具怪尸。而且看周遭踊跃之势,如果不是首级实在太好分辨,这彭彪多半要成九头怪物。
当战报统计上来时,沈哲子正在城外军帐中飨宴参战的各家坞壁主。单单斩杀奴将之大功,便有十数份之多,如此一份诡异的战报传示于众,在座众人俱都不能淡然,任谁都看出这样一份战报之荒诞。一场十几万人的大战事,未必能够统计出这么夸张的战功战果。
一时间,除了各自忐忑之外,席中众人也都不乏怨望旁侧,埋怨这些乡人们为了争功实在太无底线,简直不要脸面做的这么过分,若就尽数作废,结果就是俱无所得。于是席中便开始各自强言力争自家功事才是真的,若非内外俱有豫州精卒,只怕已经按捺不住要大打出手。
沈哲子见状后只是微微一笑,抬手接过那一份战报挥笔作批,印玺稳稳按在纸上,将这一份明显夸张的战报以自己西中郎将的官职作保确认。
众人眼见这一幕,先是愣了一愣,继而便忙不迭鼓掌喝彩,交口称赞驸马实在义薄云天。
对于众人的极尽奉承夸赞,沈哲子俱都欣然笑纳。他就是要用这一份战功,公然邀买人心,以期在最短时间,达成一个郡内和谐的局面。
这一份战功能够落实几分,这是他与台中交涉的事情。而这些乡人只要还对战功稍有指望期待,就必须要保证他待在淮南镇守的位置上
十几份斩将大功,二百余份先登之功,既能让沈哲子与这些坞壁主们达成一个互保的默契,待到台中确定让他镇守寿春后,又能作为他经营地方、对这些乡人或拉或打的一个凭证。
收复合肥,收复淮南,都只是铺垫。。。接下来会是更大规模的大会战。。。
第681章0677 功业之基
随着彭彪余部全军覆灭,淮南之土尽复,南北对峙重新恢复到苏、祖未叛时的局面。而沈哲子也正式率部入驻寿春城,接手城防,从容有余的调度兵力,分兵戍守淮下诸堡,分拒羯奴各部援军。
与此同时,徐州军数千轻骑也抵达寿春东面的马头戍等淮上要塞,接手防务。
至此,淮南战事已成定局,羯奴若无大部集结南来,单凭周遭战区调度来攻,已无可能突破淮水,夺回寿春。
“维周你这真是让我为难啊如此一份战报呈送台中,这不是授人以柄、引人攻讦”
豫州军如此大规模的集结作战,庾怿自然不可能稳镇历阳后方,他一直都在合肥坐镇。一俟接到沈哲子呈送的战报,原本因为大捷而起的喜悦顿时荡然无存,即刻飞驰寿春,见面之后便是皱眉叹息。
沈哲子正从城外硖石城巡营而来,戎甲未解便听庾怿如此抱怨,当即便是一笑:“小舅是说这一份战报的确是稍显夸张,不过将帅在外,总有事从权宜,王师新定地方,总要恩威有示,才能稳镇此乡。台中若以大局为重,应该不会以此罪责。”
“这不是罪责不罪责的问题,寿春本为祖氏旧镇,此乡民众多有远于王事,心迹尚是叵测。若只一味恩宠,却不示以威治,终究难免离合,或要酿生隐患啊”
随着豫州形势大好,尤其上次收复合肥后摆明态度与台中分庭抗礼,庾怿也是越来越有了方镇大员的觉悟,对于台中态度如何也渐渐不再关注。他是担心沈哲子如此超规格的示恩于众,或会让这些坞壁主们更加自矜骄勇,来日更加不好管束。
“小舅所忧,其实我也有考虑。若能有从容时间,自当恩威并施,审察贤良忠义,而非不问贤愚,厚恩加溢。”
沈哲子讲到这里,脸色渐趋凝重:“但问题是羯奴未必给我们这个时间,年中北上,数月之间已经尽复淮南之地。中兴以来,王师未有如此雄图勇进,此为天下侧目之大捷小舅切勿自薄,如今豫州所镇,已是海内共望之雄师啊”
“门内私话,维周你也不必妄赞。黄权、彭彪两员奴将俱是亡于你手,今次淮南之胜,更是全仰你节制大军,士居倾家相助啊外人或有迷惘,这一点我是深知。”
听到沈哲子的话,庾怿言中不乏自喜,倒也并不全贪此名。他坐镇豫州年久未有起色,沈哲子的加入,沈家倾尽家财的资助,才让豫州的声势彻底爆发出来。
沈哲子闻言后却是叹息一声:“小舅虽有此誉,我又怎敢居功。若非小舅深信不疑,尽以事托,我不过吴中一后进,帝室一偏亲,又怎么能得施所用,略成薄勋。”
“维周你这么说,可是听到什么风传离间”
庾怿闻言后眉头已是一皱,正色道:“外人或有不知两家情深如何,但你这郎君不该有自晦之想往年你家旧事所累,我是以命相谏,才与你父结成世好。苏、祖乱起,我家大罪于国,若非你父子倾力相助,安能平步至今情深至此,各自心知,岂是俗眼能量家业、性命都可共之,区区浅进,难道还不能共荣”
沈哲子见庾怿神态如此凝重,言辞也是不乏重声,心内不免一叹。或许是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庾怿确实没有对自己有什么疏离之心。但这世上的确共患难者不乏,能够同富贵者却不多,就算庾怿没有此想,彼此也应该有所警惕,不要被人言攻离间。
他大肆施恩这些淮南之人,其实也是略作防备。寿春收复后,只要稍作经营,稳守淮水一线,如果不再做更大进望,便可保持长久对峙。如此一来,豫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