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迥然不同的态度,难道只是归咎于乡人们趋炎附势沈哲子并不这么看,他觉得更多还是认同目标的不同。
所谓兄弟阋于墙,而外御其侮。没有意识到外患存在的时候,关起门来打得满头血。然而一旦有了外部的目标,又能放弃前嫌,同仇敌忾,为了一个共同的大目标而努力
这只是乡土之间的感情变化,那么扩大到整个民族,南北同心,士庶戮力,纵有外侮,何足为惧
幸生于时,幸存于世,幸掌于师,幸成于誓,路才刚刚开始。这个民族的伟大与百折不挠,此世没有人比沈哲子更清楚
五胡篡幸于一时,自疯狂走向覆灭。奴兵纵使百万南来又有何惧,无非提前将他们扫入终将覆亡绝种的宿命之中
第702章0698 季龙南行
襄国建德宫后,单于台东侧便是御花园。
时值晚春,御花园中草木葳蕤,百花竞艳,风物之盛,冠绝南北。在这御花园中,有一座高高的望台,四周浮雕山水虫鸟、寰宇星相,龙凤飞檐,锦缎垂阶,华美异常。
此时在望台周遭,数百宫人侍者侍立上下,手捧餐果礼器,敛息凝神,不敢妄动。而在望台上方,左右俱置高榻胡床,正有两人相对而坐。
须发灰白,颇具老态的便是石赵国主石勒,而坐在他对面的则是中山王石虎。这两人各着时服,虽然对面而坐,但眼神却无多少接触,各自落眼高台下那美不胜收的春日风光。
“往年耽于谋生求活,终日忧愁满怀,哪得此般闲暇,高览风物美态。”
沉默了好一会儿,石勒才收回视线,转望向面前的石虎,笑语一声,言中不乏感慨。
石虎无论在外间如何跋扈,但在石勒面前还是颇有谦卑,闻言后便也转回视线,稍作欠身笑语道:“主上自得天眷,中原已居囊中,山水万民都归所有,此后自是安养享乐,福寿无期。”
石勒听到这话,浅笑一声,便又说道:“我是老来渐有厌声,富贵荣位,人享几多幼时两餐不断,便是此世大幸。少长只求能壮力苦耕,风调雨顺。及至遭殃从戎,盼能背坚甲、持利刃、驾良驹,一战不死,便是一时之幸”
听石勒又讲起这些旧事俗论,石虎虽然极力忍耐,但眉目间还是颇有烦躁流露出来。
然而石勒却恍如未觉,仍在作感慨叹言:“早年居乡,大宅华裳都欲求不得。至于今日,华夏都入庭门,才知人能享者终究有限,衫袍一领,坐卧一榻,饮则数升,食则半斗”
“终究还是有不同,往年苦役如牛马,如今英雄俱鹰犬。匹夫之时,常怀大怨,志不能舒,意不能畅。如今天下供养,一念意动,四海难闲。喜怒之间,天地变色,寒伧难有此乐”
石虎终究忍不住,反驳了一句:“君王自有大欲,主上真不宜作此颓声懒念。若是传于廷外,难免为人所笑”
石勒听到这话,神态蓦地一滞,继而眸中精光一闪,原本略显慵懒的姿态荡然无存,当其视线直望向石虎时,石虎心内已是一凛,忙不迭弯腰垂首,不敢再言。
“我本寒家子,宗中无所传,幸逢英雄之世,凭此一身而起刀下游魂,哪一个不是英伟丈夫大乱而后定,寒伧至于尊位,古来未有此世谁敢笑我谁又配笑我”
讲到这里的时候,石勒已经雄立而起,行至石虎身前,手掌搭在他肩上。而石虎额头已经隐有冷汗,忙不迭深跪下去。
“早前大势纷乱,华夏都成沸汤,到最后成全者唯我一家而已我家因何成事王能道我一二”
石虎听到这问题,连忙开口道:“主上命格高贵,自非俗流,雄才大能驰骋”
“这都是废话门户之内也不必再作虚辞,上至君国贵宗,下至蚁民小户,同血同种,便如手足。若连手足都互残,门衰人亡不远子继父志,手足同心,人不能夺其产,才会有子孙共享此祖业的长久昌盛”
石勒讲到这里,言语中已经又带上几分苦口婆心的味道,垂首望向石虎叹息道:“至于此位,已经内外绝远,能与我共为忧愁者,越来越少。我是多盼王能近侍在侧,常思兴业不易,不失警惕之心。”
“老来多敬畏,不敢违天命。此生际遇之离奇,古今都未有。夜中神困体倦,仍然不敢深眠,唯恐醒来是梦。我是何幸之有,得天意厚爱至此,因是不敢怠慢,唯恐失于天眷。”
这一类思绪,大概是存于心内良久,只是没有机会讲出,此时再说起来,石勒都有几分动情。
“王之善战,我是心知。这也是天意爱我,使我门中自养周公,百年又有何忧大雅仁厚知礼,广得士心。季龙骁勇能战,力御群雄。祀、戎俱有继承,共守此业,国器又怎会落于别家”
石虎仍然深拜在地不敢抬头,只是听到这里的时候,双眉已是频频颤动,心绪波动到了极点。
“今次用事吴国,我本无计于王。倒也不是偏视,不过存心给小儿辈一番历练。不过群臣多力荐,也不能罔顾众情。你多成大事,今次向南我也放心,倒无更多叮嘱。只是有一桩,司马虽然失国,南乡毕竟多冠带。若能得其众,即便不大用,虚位分餐,也能使人情归顺。”
“臣必不负主上所用,今次南去,定破吴贼于淮上”
“还是小觑了中山王啊近来我与程、徐等人,多在朝堂力荐太子掌军。却没想到中山王外遁于野,广募豪武。赵主恐将他留于国中反会生乱,只能无奈遣用。真是失策了,当时怎么就没有想到提醒赵主要将他圈禁府内”
崇仁里刘隗府中,刘隗一脸惋惜的叹息说道,继而望向对面的钱凤说道:“世仪你向来不乏智计,依你所见,我此刻去见中山王求一随军之任,是否可行”
钱凤闻言后稍作思忖,才说道:“凤实在是拙于谋,不过勤思而已。却有一事不解,不知明公因何急于南去”
刘隗听到这话后,便有几分尴尬,不过眼下门户私话,倒也不必讳言太多,当即便叹息道:“早年北来,实在是因奸邪迫害,走投无路,唯有此选。但羯国终究异俗,冠带难立于此啊早前世仪你谏我不妨少助季龙,我是基于义气,不想自毁前声。”
“但如今果然季龙受遣,赵主这是纵虎为恶,让人不敢苟同。早前此贼围堵家门,如此折辱于我,而今得于兵势,更不可遏若让此贼建功于南,非但故国遭殃,待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