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哲子又微笑着吩咐一声,而后便吩咐人引领于度出府。于度在听到这话后,也是不由得喜上眉梢,看来大都督肯定是又要予他新的任命了。
待到于度离开后,沈哲子又召来杜赫、王述等人,讨论吩咐该要如何安置这一批珍贵匠人。此前其实都督府已经有所计划,眼下再讨论不过是又确认一番。
等到第二天一早,除了要跟随沈哲子同往营地巡察的属官们齐聚一堂,就连一些商户乡宗都闻讯赶来。他们绝大多数都在淮南兴置产业,正苦困于工人不足,得知都督府在河南调集来大批的匠人,自然也都渴求能够稍作分润。
这些商户的到来,倒让沈哲子有些始料不及,也不得不感慨一旦资本开始运转,那么其牟利性便彰显无遗。他也不得不庆幸虽然准许民资加入,但并未给他们开放更多自由,尤其在工人租赁方面更是严令不得越过都督府中介而自主招工。
这一举措原本只是为了便于监管工坊生产并抽取工佣,和保障工匠们的相关利益。如今看来,倒也不失为控制这些民资无限壮大的一个手段。
说到底,在这个年代工商仅仅只是一种财富的调配手段,若因此侵蚀农本便是本末倒置。一旦在这方面不加节制,那些被放免户籍的农户极有可能转头就被工坊招走,令农业人口严重不足。
那些商户们还不知自己的这一番踊跃反倒加深了大都督钳制他们发展的念头,一路兴高采烈的跟随着都督府车驾前往安置在八公山脚下的匠户营地。
沈哲子等人抵达后,自有相关人员跟随指点,于度也在沿途进行介绍。
这一次转移到淮南的匠户们,主要来自于石赵朝廷的材官署。材官署便是掌管各类工匠的官署,汉制隶属将作,而在江东则隶属少府,主要的职能倒是类同,负责宗庙、陵寝、宫室、园林等土木工程,一旦战事有用,还要负责军械打制、防务营建包括直接参与作战等等。
石赵一直到石勒死之前,都在营建襄国、邺城两都。而后发生内乱,留在邺城的匠户们也直接被石堪编入行伍,不过毕竟不是专业的战卒,所以一直留于防守,也因此给了淮南军一个打包全收的机会。
所以这些匠户中不独只有寻常匠户,还包括许多石赵材官署管理,比如材官校尉、右校令等等。这些人如今流落淮南,对于沈哲子这个南国权臣也是十足的恭谨,极力表现自己才用所在以期能够获得更好待遇。
经过这些官吏的介绍,沈哲子也了解到这些匠人们可谓包罗万象,分工明细,各有擅长,小到木石、金玉、皮具、绘染、陶瓷等小型工艺品,大到殿堂、城建、水利等大型建筑项目,各类人才可谓应有尽有。
除了人力之外,这些人还进献了许多理论上的旧籍图书等等,包括郑玄注考工记、杜预著陈农数笺等等,甚至包括九章算术等学术论著。这些旧籍,有的在江东早已失传,有的即便有存也都缺损良多。
第1017章1011 独牛连磨
当然,无论人才多少又或古籍高深与否,说再多都是虚的。技艺层面有一点好处,那就是能够最快得到检验,算命先生可能糊弄人十年八年,但若真的学艺不精,那真的是高低立判,须臾可见分晓。
所以在营中稍作巡察后,沈哲子与一众属官们便来到一座被重点保护的营帐中。这营帐里堆积着大量的器皿物件,有的是在邺城掳得,有的则是这些工匠们赶制得来,算是能够代表这些工匠们的工艺水平。
那个石赵的材官校尉名为雷须羊,听名字便知有着羌人血统。诸夷汉化程度各有高低,所以许多蛮夷在命名的时候往往指物为名,鱼虫猪狗之类用作名字并不奇怪。
这雷须羊名字虽然粗鄙,但却不多伧胡劣态,只是言行之间谄媚逢迎的有些过分,每当沈哲子转头询问又或主动汇报时,则必先大礼叩拜,弄得沈哲子都略感不自在,随口点了几句其人仍旧故我,沈哲子也就由之。
雷须羊自知自己一众人祸福与前程全都系于这位年轻大都督的喜恶动念之间,应答起来更是打起十二分的精神。
当沈哲子在营帐中观赏那些陈列的珍器物品时,膝行在侧小心翼翼的各作讲解,同时也在心里默记这位大都督欣赏各种器物所用的时间,以期能够窥望其人喜好一二。
能够从诸多战利品当中挑选出来进奉淮南的,自然各有奇异之处,像是冠冕、衣袍、珍饰、玩器等物,或是材质奇妙,或是造型、技艺精美,无不彰显出制作者匠心独运的高超技艺。
但是对于这一类的器物,沈哲子兴趣却不算太大,这些器物虽然精美华丽,对技巧性要求很高,但却止于炫技,只是停在了手熟用心层面,或许有着不低的艺术价值,在技术层面却没有太大的借鉴性和推广性。
他更感兴趣的,还是那些构造机巧别致,或在物理、化学方面有着独特构思,最好是能够将这技巧借鉴,用于生产力提高这一方面的器物。
所以对于那些令人惊叹称奇、华美精致的器物,沈哲子只是走马观花的草草一览,毕竟他不缺见识,也没有什么艺术鉴赏力,那些东西美则美矣,实在很难给他带来太大触动。
不过很快,便有一些器物引得沈哲子驻足观望把玩,且啧啧称奇。
首先一件是一个木制模型,这模型体积不小,架设起来有丈余见方,是一座硬木雕刻搭建的庄园模型,近乎等比缩小,大到内外摆设的屋舍阁楼,小到围篱内的鸡鹅豚犬,俱都栩栩如生。
更奇妙处则在于这庄园模型是一个半活动结构,就像是后世的益智积木玩具,各个组件都能拆分再重新搭建起来。
沈哲子最开始受到吸引也在于此,有了儿子之后,他的父爱情怀也是蓬勃难遏,停下来细作赏玩,准备等到儿子再大一些便也打造几件供儿子摆弄玩乐。
可是在稍作欣赏后,沈哲子顿时便发现了这模型不同寻常之处。因为是等比缩小,整个模型除了庄园生活区之外还有生产区,像是水车、水碓等械物俱都清晰可见,且能灵活摆弄。
但最让沈哲子感到惊异的,则是在那屋舍之间有几个石磨结环摆列,似乎暗合某种规律。更惊人的则在于,这几个石磨中间有一木盘转轴,而连接在这转轴的则只有一头牛。这似乎意味着,这几个石磨可以单凭一头牛的拉力便全都能够运转
为了证明自己的猜测,沈哲子亲行上前,用手去推那不足尺余高的木雕牛。果然,随着牛雕活动起来,连带转轴转动,而周围那几个石磨竟然也一起转动起来。
看到这一幕,沈哲子眸光顿时一亮,而旁侧几名淮南属官也都惊叹连连,大受吸引。这件器物的奇妙之处,沈哲子自然也能猜到,必然是因为齿轮扣合连接导力。
但明白原理是一方面,构造如何却需要高明的工艺配合。听到木板下传来轻微的齿轮扣咬磨合声,沈哲子强自按捺住亲自动手拆卸的冲动,转而望向那个奴国的材官校尉。
那个雷须羊眼见大都督如此表现,自然明白其心意,连忙上前跪拜说道:“木工技艺实非贼奴所长,但打制此物匠人眼下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