桓豁苦笑着讲起关西军的问题,的确关中旧年久乱,民风养成悍气,各个军府虽然新设,但论及将士精勇,甚至不逊于一些王师久战之兵,授以旗鼓阵列之法严加操练之后,投用作战自然表现更加出色。
但关西军有一个问题,那就是营怯严重。营中将士胆怯忧惧,稍有风吹草动便惊悸骚动,久久不能平息,特别是在行出关外作战且需要扎营露宿的时候,整营整营的将士作息失调,宁愿抱戈整宿的熬夜都不敢深睡。
这个问题爆发出来的时候,前线一众将领们也都是深感哭笑不得,明察暗访追究其中原因,最终得出一个结论更让他们傻眼。
说到底这个情况还是过往关中年久动荡所造成的,这些将士们虽然作战悍勇,但心内也常怀忧患,他们习惯了深据坞壁守坚,对野战特别的不擅长,特别是当意识到自己已经远离乡土作战之后,心内便不由自主生出一种恐慌感,认为人身安全无从保障。
关内猛如虎,关外怯如鸡。这些关西军府将士在关内扫平贼寇的时候,战绩可谓惊人,甚至每每能得全胜,表现较之王师一线作战部队不遑多让。可是陕北跨境作战,所遭遇的敌人大概也与关内贼寇战斗力差不多,可是因为士气低迷甚至连基本作息都维持不住,战斗力便直线下滑。
“关中富拥四方之塞,可是这关塞却直接垒砌心底,破山川雄关容易,破心中块垒却难。关西军想要壮成四方征伐劲旅,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啊”
桓豁如此感叹,他们这些王师将领倒不会因此低看了关西军,只是感念于环境如何对人心志影响之大实在深远。而由此再联想到旧年的江东同样是偏安格局,大将军能够勇破大江天堑于人心之阻,率领王师于江北兴创如此局面,也不愧大功加身、重誉得享。
韦轨坐在席中,听到桓豁对他们关西子弟兵的评价,心情分外复杂,即便有心反驳,也实在不知该要怎么说。要知道就连他在天中蹉跎年余之后,今次归乡都不乏懊恼早前的决定,他们这些关中人的确是有着很浓厚的恋乡情怀,在外稍受挫折便觉得归乡安守才是上计。
这种情怀,有好有坏,最起码在四方争进的时下,若他们乡众还不能应和世道而做出改变,难免是要落后于其他各方的时流、难作争势。
之后话题发散,所涉诸多也并不独限军事,甚至还涉及到许多当世名臣或高门家事并轶闻。众人谈得津津有味,而韦轨也大感别开生面,这种能够了解到世道名流另一侧面的感觉,也的确是非常让人感兴趣的消遣。
之后沈劲又透露出行台将要组建关西精军的消息,这不免让韦轨精神一振,也忍不住开口请问其中细节。他自己虽然决定仍要继续留在天中深造,但是许多旧友如鲁敬宗包括他家门许多子弟,对他们而言这自是一个极为难得的机会。
沈劲等人自是摩拳擦掌,但桓豁对此却没有流露出太大热情,顺便透露道:“萧君侯有意招引我入弘武就任兵长,今次关西竞勇,我就不与诸位较技了”
沈劲等人听到这话后,先是稍有失落,而后又不乏羡慕道:“我等能否入选,还在两可之内,反不如桓三你已成笃定之数。萧侯福气之将,我家大将军言及都要感叹不已,桓三你能得他青眼,倒也分润福气。还有萧侯家内我记得有小娘子窈窕初成,桓三你若能博取表现,未尝不可”
桓豁听到这话,脸上罕见的流露出几分忸怩:“还是未定、未定,我功业还是浅薄,仍要继续奋进,才算不辱没小娘子”
众人原本只是开玩笑,待见桓豁如此表现,不免大感诧异,原来这件事早已经有了端倪把握。于是一众人又连连起哄,笑骂桓豁不讲义气,这种喜事居然还隐瞒着到现在才透露给他们。
一直到夜半时分,宴饮才算结束,虽然难得休期不设营禁,但沈劲等人也不敢留宿在外。离别前他又将韦轨唤至面前说道:“我与七郎也算是喧闹相识,你既然也是馆中同门,旧事不必多说。我是你同门先进,总要稍作指点,桓幼子言你颇有建策之才,目下三辅另有一位咱们同门英流王景略,居任冯翊别驾,学理上有什么疑难,你也可以直往拜会他。”
韦轨听到这话,又连忙施礼致谢。而旁侧一并追出送别的冯氏家长眼见沈劲待韦轨如此和气,一时间也是大感意外,送走一众贵客后又强留韦轨,而韦轨在问过鲁敬宗早已经酒醒离开后,一时间也觉意兴阑珊,推辞之后便与道左桓冲一并返回营居。
冯氏家长感慨一番,复将儿郎唤来痛斥道:“家门养你,衣食向来无匮乏,你又何以报还家门鲁氏小儿勇武得于沈狮子青眼,韦七壮立天中,与小沈之流都能把臂言欢。你除了耗费家中米粮,纠集乡中浪荡子闲戏还有什么作为之后打点行装东去,死留天中”
第1274章1269 伏氏逆子
清晨时分,沈哲子被一阵骚乱声吵醒,心情不免有些烦躁,起床冷水净面驱散残留的一些睡意,而邸舍外骚乱声却还有增无减,便唤人来询问何事。
不旋踵,李充一脸哭笑不得的无奈神情步入居室,望了望沈哲子而后又低头叹息:“大将军可是给我出了一个难题啊”
沈哲子听到这话倒是一愣,而后便笑道:“府君昨日迎我尚还热切有加,怎么居留不过一夜,我便成了一个恶客”
两人旧年江东便是相识,公务上自是上下分明,日常私下相处倒也没有太多虚礼。李充顺势坐在下席,屈指敲着脑门苦笑道:“天还未亮,便有大将军家仆结队围堵府署,让人出入都不从容,偏又不敢厉驱”
“家仆”
沈哲子听到这话便当即一愣,李充则叹息道:“就是那个氐酋蒲、不对,应该是伏洪才是,其人清早便率家众直拜府署,扬言要叩拜主父,无论如何不肯退散,目下围观者已经甚众,该要如何处理,还请大将军示下啊。”
听到李充满是无奈的解释,沈哲子已经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出声来:“这个氐酋,也真是一个妙趣之人。难道他目下只是白身野居,正事全无,作此哗众之戏”
虽然此前沈哲子对这个蒲、伏洪不乏关注,那是因为有着原本历史上的记忆所致,可是在目下这个已经身受他影响而偏离原本轨迹的世道中,氐人伏氏处境早已经大为不同,部众凋零,势力萎靡,已经全无可能再如原本历史上那样趁乱崛起、兴创一番事迹。
所以对于其人,沈哲子也只是寻常视之,只当作一个普通依附行台的氐胡酋长,不再更多关注。此前于洛阳间接稍作接触后,之后便也不再特殊待之。
李充闻言后便笑道:“伏洪目下倒也不是白身,暂任泥阳军府将主,早前用事北地,其军府倒也不乏斩获。”
“既然任职军府,怎么能如此散漫往刺史府讨要一封手令,勒令归治,若是不遵,军法处置”
听到伏洪目下的处境,沈哲子也是不免感慨,人之际遇也是奇妙,跟原本历史上相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