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门的时候天光正好,上班族和学生都一头扎进了日常的工作中,因此西苑区显得尤为清净。路边的小店还是那些店面,但大多都已经换了新季的新商品。
小竹拉着江桦的手一路看过去,日光下那些橱柜并没有像晚间那样亮着彩灯,也因此少了几分迷人的气息。小竹依然像往常一样不主动要任何东西,只是安静地打量着玻璃柜里的小玩意,不知不觉就看了十几家有余。
只不过这一逛时间就过得比想象的还快,直到小竹的步子开始有意无意地慢下来,江桦才意识到一上午已是过去了。小竹听他一说,也发觉已经没时间了,她没有什么抵抗,只是在走之前最后向街道看了看,还有些惦记着那几家新换季的漂亮衣服。
这几天步入夏季,正午的阳光已经颇有几分毒辣的味道,小竹被晒得有点蔫,于是江桦便将她背到背上走,她也没有多表示什么,动作流畅地爬上了江桦的背,抱着他的脖子,任他背着向出区的方向走去。家里的那栋公寓楼在背后越变越小,最后被草地的绿色吞没了。
长途车站离这里并不远,打车十几分钟就到。两个人来到乘车口的时候,时间尚早,大巴车孤零零地停在发车场上,旁边只有乘务员在打着哈欠。
这就是今天要坐的长途了。虽然速度比高铁之类的慢上不少,但胜在方便,票好买。这里算是城区边缘,即使是大巴,五六个小时也足够出城。目的地恰好就是旁边九卿城的机场,一下车就能进大厅。
小竹眨着眼睛凝视这个庞然大物,车门在她耳边发出漏气一样的声音后缓缓打开。江桦领着她走上阶梯,车里的人很少,今天是工作日,这个点车又少,是很少有人会在这时候坐大巴离开天子城的。
江桦把她的小书包解下来放在座位旁边,同时环顾整个车厢。大部分人都在正午的温暖中昏昏欲睡,只有几个人看似各司其职实际满身的紧张,和他目光擦过相对时双眼锐利如鹰隼,应该就是梁秋说的随身保护的人员了。
他一言不发地坐着,最后将那小书包里的东西一一整理一遍,小竹在他旁边的座位上贴着窗户向外看。已经有接近一年的时间了,她对这座庞大的城市依然很新鲜。
“各位都把证件拿出来,待会开车前五分钟要查,没票的请下车补票。”
乘务员随意地在门口招呼了一声,说完就缩回了脑袋。江桦看了一眼时间,离发车已经不到十分钟了。于是他就将车票取出来,放到小竹的手心里:“待会查票的时候,就给他们看这个。有人来找你的话,一定要让他们证明身份,记住了么”
“嗯,记住了。”小竹很听话地将票握在手中,却见江桦说完这句话就已经站起身来,离开了座位。她有点疑惑地抬起头,见江桦真是作势要走,才轻轻开口,叫了一声:“爸爸”
江桦顿了一下,重又看向她,犹豫了很久,才扯出一句:“你先自己呆在这里,我很快就回来。”
他说完这句话有些忐忑地盯着小竹的脸,生怕这个敏感的孩子有什么察觉,会哭闹着不肯离开。但小竹听了这句话后,只是懵懵懂懂地点着脑袋,像平常那样轻声应道:“我知道了。”
他在心里舒了口气,略微轻松了些许。也是,一个孩子而已,再怎么敏感再怎么聪明也不会猜到这背后深沉的铁与血。他第一次有些暗自庆幸自己一直以来的隐瞒,至少这会给小家伙营造一个美好的梦,梦里没有创伤没有疼痛,即使有一天终将醒来。
他迈步向车门摸去。但正要下车的时候,小竹却又小声叫住了他。
“怎么了”他回过头来,却见小竹脸上全无任何表情,平淡得异乎寻常。她不声不响地眨着那双大眼,眼中无悲无喜,思索许久后,她用一种毫无起伏的语气开了口,她说
“再见了,爸爸。”
江桦所有想说的话都在那一刻被堵在了喉咙里。到最后他也只是近乎敷衍地应了一声,随后加快脚步,匆匆冲下了车。
他都不知道自己有多久没有这样用力地想去避开一件事了,从下车开始就好像完成了什么天大的任务般,不受控制地剧烈喘息起来。
乘务员上车的哒哒声传入耳中,气垫门的关闭声紧随其后。他没有去看小竹有没有扒在窗户上目送,只逃也似地奔向车站出口,一路上都没有回头。
大巴车从背后呼啸而去。
第一百二十五章 因为有家,所以不用害怕
江桦想不起来自己是怎么回到家的,好像前一刻还在那个人来人往的车站,下一秒就已经站在了熟悉的小区里。
这状态倒很像是一年前他在icu里苏醒,所有的过去都变得虚无缥缈,不知道何年何月何地,就像一腔热血的少年一夜成人。
说起来,已经快一年了啊
院子里的夏花大部分已经吐蕊,含苞待放。他们熬过了漫长的寒冬,又到了一展风采的时候了。只是缺个香草美人的风情,去年至少还有一辆小跑车停在门前,车上走下来怯生生的漂亮小姑娘陪着他们,现在却只能孤芳自赏了。
江桦觉得脑子里乱哄哄的,呆立了好长一段时间,才上前推开了门。
家里还是一如既往地简朴和整洁,墙边一尘不染,沙发和床上的布垫平得找不出褶皱。小竹跟他在一起久了,也养成了出门前要打扫房间的习惯,这就搞得小小的空间永远干净得像是没有住客。
平时一回家小竹就会开始换衣服换鞋,到处充斥着哒哒的脚步声,明明挺文静的一个孩子却露着火热的生命气息。听习惯之后感觉就像是身边有个戴着银铃的小狗,每次回家就会乐颠颠地晃着铃铛出来迎接你,让人把目光都集中在那叮铃铃的脆响上。
可有一天小狗没有了,铃铛也不再响了,站在这里才会发现屋子原来那么空,自己原来一直都是一个人。
真奇怪,明明早就该习惯了的。说到底过去的二十多年大部分时间他都是形单影只,小家伙不过只是占了他生命的二十五分之一。什么时候自己的可塑性变得这么强了只是因为一个人就改变的这么彻底
江桦在门口站了一阵,然后开始漫无目的地在屋里打转,挨个看过每个房间。他在这里前后加起来断断续续也住了六七年,此时却像个新来的租客在勘察地形。
客厅里留着一双卡通的小号拖鞋,厨房案板上的筷子还是两双,卫生间里花花绿绿的儿童牙膏刚挤掉一半,卧室里的小棉被叠的整整齐齐。就连在书房,他也找到了那本儿童故事,打开来发现花木兰那一页被掖上了角,那些他指出过读音的字都被认真地标上了拼音。
到处都是她的影子。只是看着这些他就能轻易回想起安静的小女孩在那里的样子,起床的时候揉着眼睛,拿着小牙刷刷牙,抱着故事书眼巴巴地等着讲故事,连那种奶猫一样的眼神都清晰得不可思议。
他很用力地将那本故事书合上放到一边,小号拖鞋也被放进了鞋柜最底层。他又将卫生间里的儿童牙膏丢进垃圾桶,然后走回卧室,把那套被褥收进常年不用的储物箱。
有什么可感慨可怀念的做父亲这种事本来就不该是他考虑的,只不过是一场意外而已。
到现在他都觉得没有实感,居然就能这样和一个小丫头共住这么长时间。原本这就是不得已而为之,现在人走茶凉,还有什么可怀念的
想着这些的时候他刚刚把被褥翻过来,这个动作却无意中露出了枕头下垫着的一打纸页,都是被很小心地叠好的。他随手拿起一张看了看,纸页角落用铅笔写着标签:学生:江一竹,字体横平竖直,端正得一丝不苟。
哦,难怪每次画完的画稿总有几张不翼而飞,原来她把最宝贝的几张都掖到枕头下面去了。
他将那一打纸页在旁边磕了磕,准备找个袋子装着扔了。然而在这个过程中他还是看见了最上面的那张画稿:蓝天白云,湖水青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