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里原本有些凝重和尴尬的气氛,被他们这番调侃打消了,他们已经度过了彼此见面时最局促和拘束的状态,又恢复到比较正常和放松的状态中了。
直至此时,他们才有点忘记了彼此身份的差距,有点像朋友一样了。
开始聊起东京遇到过的比较有趣的人和事,还有京城老家的种种变化。
说实话,如果是在京城,像他们三人这样性格差异巨大的人,或许可以相识,但绝不至于会产生这样的亲切感。
只有在异国他乡,他们这些并不是真正熟悉的人,才会因为来自京城这惟一的共同点,而产生如同莫逆之交的感受。
这或许就是最能凸显“同乡”价值的地方吧。
有人说,即便是世仇在这种情况下都能握手言和。
这话不能说是真的,但起码确实是存在这种可能性的。
不过没想到的是,就在他们聊得正欢畅的时候,有个不速之客不请自来打扰到了他们。
一个沪海人就住在楼上,应该是刚刚知道了陈颂他们要搬家的消息,敲开了门,询问陈颂要不要卖自行车。
陈颂原本无可无不可,奈何这家伙出价太低,原本那辆车子陈颂就是八千日元买来的,想要卖个六千円就好。
奈何对方却只肯出两千,势必要以白菜价买到。
陈颂自然是不肯,便摇头拒绝。
但沪海人天生的精明让其又不肯放弃这块肉吃,忍不住道,“你们不是去做公司的话务嘛,而且包吃包住的,车子今后又没有用处,关照关照同胞又怎么了?不要太自私了。”
这就属于上升到道德绑架的地步了,刘洋立刻听不过了。
“喂,我们是搬家,不是回国。车子当然还有用的,平时买买东西,也比徒步好啊。两千円给你,亏你开得了口?你这跟白要有什么区别?”
陈颂更是有点被他搅烦了,索性又退一步。
“不是不关照你,关键你给的价格太低了。要不你给五千五百円好了。嫌贵就拉倒。当没这事儿。”
却没想到,对方还是哩哩啦啦,纠缠没完。
宁卫民这个时候知道不能再耗下去了,否则这个买车的会扯皮没个完,就站起来要走。
“刘洋,陈颂,茶也喝了,时间差不多了,拿行李吧。咱们走。”
却没想到,对方根本就没个眼色,大概觉得宁卫民要搅黄他的好事,反而冲着宁卫民来了。
“喂喂,你这人,好不晓事。没看见我们正在商量事儿嘛。你捣什么乱啊。”
结果这下可好,这家伙如此分不清大小王,都不用宁卫民说话,他刚收的“哼哈二将”就都先急眼了。
“滚,滚滚滚。妈的,给台阶也不下,你是找骂还是找抽呢!再说一个字,我大耳帖子招呼你!”
刘洋开始撸胳膊挽袖子。
陈颂也说,“让我说你点什么好啊,得了便宜,还要卖乖?很不地道啊。孙子!你丫现在就是给我五千五,这车我也不卖你了。”
那沪海人可没想到自己就抱怨一句,因为选错了对象,会遭这么大的雷劈。
一时间,不但被气势汹汹的刘洋吓得节节后退。
更是不明所以有点懵圈,愣愣的看着刘洋开路,宁卫民带着陈颂拿着行李走出了房间。
等到对方锁好了门,走到外面,他才终于醒过味儿来,可当他再快步追到门外打算解释几句,说点软话,却也于事无补了。
因为他眼睁睁看着陈颂亲手把他那辆二手的自行车,放在了宁卫民开来的五十铃面包车里,然后人也上了车,就此绝尘而去。
对方居然是开车来接他们的?
这让这个沪海人真是没想到。
他立刻意识到两个楼下邻居的境遇恐怕由此真的要往上走了。
心里登时酸酸的,除了懊恼刚才错失良机之外,也不知道是在羡慕,还是在嫉妒。
至于宁卫民他们,上了车还在数落那沪海人的不是呢。
不知道是不是平日里没人说话,还是今天搬家高兴的,反正刘洋今天这嘴有点碎。
滔滔不绝,把刚才那个沪海人小气到偷同屋牙膏用的丑事也拿出来说。
还说最绝的是他同屋,那个也是个沪海人,居然颇有生活智慧。
发现牙膏少了,怀疑同屋偷用,但空口无凭,又怕对方狡赖不认。
因此想来想去,就偷摸在牙膏里塞了一根火柴,如果对方偷用了,火柴就被压出头来了,最后果然发现对方的行径。
“真是不可思议,这点聪明都用这儿了。”宁卫民不由感慨。
心说了,从国内出来的人也是五花八门,什么的人都有。
这样的主儿,即使是自己的同胞,也很难生出好感来,甚至有可能败坏华夏人的声誉呢。
而刘洋显然也是这么想的,只不过他却没留神,开了地域炮。
“其实也没什么不可思议的。沪海人本来就是这么斤斤计较的,吃饭都得按米粒儿来数。刚才那主儿就是沪海一小工人,眼皮子太浅,没什么见识,见识决定人品。”
结果倒是陈颂来替坏人打抱不平了。
“你这话就不对了。无论哪里人,都有高素质和低素质的人,也都有好人和坏人。你不要打击一大片嘛。沪海人也有局气仗义的。你忘了褚兄了嘛。褚兄可是帮了我们不少啊。做人不能没有良心。”
一席话说的刘洋赶紧改口,连连称是。
而这倒是让宁卫民对这位褚兄也好奇起来,打听了一下才知道,他们口中所说的这个褚兄,名叫褚浩然。
来日本前,是《沪海日报》一个编辑。
因为是沪海外国语大学毕业的,专业就是日语,所以他来了日本很占便宜。
一到东京就找到了工作,先开始在饭馆端盘子,后来负责开票,一个月十七八万円,妥妥的。
除此之外,这个褚浩然还经常写一些小品和笑话文字投稿日本小报,赚点稿费。
而且由于知道同胞找工作存在不小的语言障碍,他在休息日的时候,还会去高田马场人力市场,免费给华人老乡当翻译。
他非常愿意利用自己的日语水平,替他们跟那些雇人的老板交涉。
虽然不能说有讨价还价的底气,但问清雇佣条件是可以的。
刘洋和陈颂就是因此受过他多次的帮助。
总之,全面衡量此人,是自费出国留学里比上不足比下不足的幸运者。
最难得的是愿意伸出援手,利用自己的知识免费帮助同胞,这可是太难得了。
宁卫民回想起前世自己看网络媒体,大部分对国外留学生群体的生存环境描述,不是一盘散沙,就是得防备老乡坑老乡。
有人甚至说,在海外最不能相信的就是华人。
宁卫民就觉得像褚浩然这样的人值得尊重,这样的才是真正的华人是自己真正的同胞,于是不免起了结交之心。
他一边开车一边对陈颂和刘洋说,“你们和这位褚兄还有联系吗?如果能联系上,找个时间介绍我们认识一下吧?”
刘洋没明白他的心思,只是忙不迭的应承,“好好好,我有他的电话,回头我就跟他讲,看他什么时候有时间吧。”
陈颂却多想了一步,“宁总,你不会还有工作机会可以给他吧?要是那样,可就太好了……”
宁卫民则是淡淡一笑,“工作机会,我当然有了。我又不止饭庄和废品收购这两个买卖。但还得先看人才行。如果真像你们说的那样。他是个热心善良又能干的好人。那我们大家才能相处得来,才能合作愉快。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