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素脸颊狠狠抽搐了一下,想踹他,但还是忍住了。
好吧,其实王直的做法没错,如今大唐民风很纯朴,很少听说有狼心狗肺之辈,帮助落了难的人,差不多算是他的再生父母,恩情大得没边了。
王直接着道:“商人收了钱,哭着给我磕了三个头,说此恩如同再造,他这条命从此算是卖给我了”
王直刻意压低了声音道:“我与这商人相识。从无第三个人知道,所以若要将那称心买出来,由他出面最合适不过。”
李素点头:“不错。由他出面也好,记住了。称心这个人对我很重要,你马上让那商人出面,用钱打通关节,此事我不能露面,所以,遇到任何困难,只能用钱开路,除此别无他法。”
王直点头应了。
仰头看看天色。风雪已小了些,天空仍然灰蒙蒙的一片,大雪洋洋洒洒从天而落,悄无声息地盖住世上一切丑陋和阴暗。
王直仍回东市厮混,李素独自一人走在清冷无人的大街上。
天冷得邪性,离城门关闭还有一个多时辰,可街上却一个人都没有,连巡街的武侯似乎都有些懈怠,不知躲在哪个角落里避雪取暖。
李素朝城门方向走了几步后,脚步忽然顿住。接着转过身,朝太极宫走去。
太极宫前的广场上仍旧戒备森严,李素远远站在广场的边沿。静静注视着风雪里的巍峨宫墙,还有一队队执戟按剑的禁宫卫士。
东阳住进宫里了,不知住在哪座殿宇里,不知过得好不好,一个正当芳华的女子,却不得不出家做了道姑,需要承受多么大的委屈和痛苦
风雪人独立,李素抿着唇,望着灰色天空里的皇城。不知在想什么。
呆呆站了许久,直到身躯被冻得麻木了。李素才怅然叹口气往回走。
或许,来到这个豪迈奔放的年代是他的幸运。可是那些风云霸业与他何干在这个陌生的世界里,他想要的,只是一个心爱的女人而已。
商人姓宋,名公羊,江南岳州人,长得白白胖胖很憨厚,有点像魏王李泰,从古至今,似乎胖子都长得很憨厚,一眼看上去很好欺负的样子,不同的是,魏王长得再可笑,因为他的皇子身份,没人敢欺负他,欺负他的人如今都种在土里,等待春天发芽而这位宋公羊兄,却真的经常被人欺负。
宋公羊的性格是典型的商人,一脸和气生财的模样,哪怕耳光扇他脸上,他的笑容也不会有丝毫变化,目光里透出一股把你当骨肉亲人看待的真挚之情,话里话外全是为你着想,不像别的商人那样把自己的货夸得天花乱坠,相反,宋公羊做买卖看起来很实诚,首先他便很诚实地把自己的货有什么缺点,哪些不足,价格质量与别家店铺相比好在哪里,差在哪里等等一五一十坦白得一塌糊涂,然后告诉你,同样的货,你买了我的,会得到怎样的优势或弊端
完完全全站在顾客的立场上,把整个业界里面好的坏的全抖落出来,和煦的微笑,温暖如春风般的言语,中间夹杂着几句“别买这种,这种太贵,我用来糊弄外人”的自家人亲昵语气,顾客稀里糊涂的便被宋公羊哄得乖乖掏钱,拎着货物走到街上才赫然发觉自己钱没了,手里多了一件完全没用处的破烂货
真正的商人有一种奇异的魔力,像催眠师一样把顾客完全催眠,然后用无比魅惑的语气哄着顾客掏钱,再傻傻拎着一件完全用不着商品回家。
宋公羊就有这种本事。
抛开人与人之间的情分不论,就事论事来说,王直救了宋公羊绝对是一本万利的投资,宋公羊这种人只要还有口气,这辈子注定财源滚滚,王直救了他的命,相当于给一棵快蔫死的摇钱树施了肥,缺钱时摇一摇,再摇一摇
此刻宋公羊便心甘情愿在为王直做事,做一件很古怪的事。
在王直的安排下,太常寺官衙外,宋公羊与太常博士刘方仲有了一次“偶遇”,这实在是一次美丽的邂逅。
偶遇的借口很多,从不小心撞到肩,到“我见大人骨骼精奇”之类的,虚伪却实用,以宋公羊舌灿莲花的商人本事,从初识发展到至交好友大约只需要一柱香时辰,如果再多半柱香的话,刘方仲很可能会与宋公羊斩鸡头烧黄纸。
偶遇不如相请。宋公羊很自然便将刘方仲领到了酒楼,一通吃喝下来,若非宋公羊的商人身份。刘方仲真有跟他拜把子的冲动了,当然。主要原因是那顿酒宴后,刘方仲发现自己的家产莫名其妙增值了,增值得不多,二百两银饼而已,足够在长安城繁华坊间买下一栋宽敞的宅院了。
接下来的发展便顺理成章,第二天,刘方仲请宋公羊进太常寺看歌舞,然后宋公羊便看到了那位清秀弱受少年称心。顿时惊为天人,表情很夸张。
刘方仲闻弦歌而知雅意,于是宋公羊与称心单独见了一面。
称心个头不高,身形很瘦弱,以关中人的审美眼光看去,此人明显营养不良,一阵风便能吹跑,全身上下唯一的亮点大抵只有他那张风情万种的脸了。
“小人称心,拜见堂上尊长。”称心提前受了刘方仲的叮嘱,对宋公羊很恭敬。进门便盈盈下拜。
施礼过后,称心抬起头直视宋公羊,方才隔远了其实没看清。近前一看,宋公羊那颗脂肪过剩的心怦然一跳。
好一张妩媚精致的脸
如春半桃花,又如出水芙蓉,清丽而又带着几许妖娆之气,两种矛盾的气质在他身上巧妙地融合在一起,仿若浑然天成,艳光四射。
宋公羊暗暗叹息,这小子分明是投错了胎啊。
像宋公羊这种直得不能再直的胖子,此刻见了称心也忍不住想弯一下了。难怪王贤弟背后那位大人物拐弯抹角想把称心赎出来,可惜了这朵粉嫩嫩的小雏菊
公主府仍在改建。工部遣了数百工匠日夜赶工,外表上看去。似乎与以前的公主府没什么不同,直到有一天,一辆马车运来了两座一丈高的大香炉,并排立在曾经的公主府大门前,令整个府邸气氛全变,终于像一座道观了。
对于公主府改成道观,李素的心情不好也不坏,或许,这是必然的结果,但它绝不是最终的结果,他和东阳才十六七岁,未来人生仍有无限可能。
东阳住进宫里不得一见,李素恢复了以往无聊的日子,经常独自在熟悉的河滩边坐一坐,一个下午过去,活动一下被冻得发木的手脚,然后再独自回家。
偶尔也去大棚里看看,大棚绿菜不分季节,种完一季又一季,掰掰手指算了算,长安城里认识的权贵家该送的都送了,连李素都忍不住想给自己点个赞,这个人情送得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