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久,李素抬起头,眼里一片清正,无畏亦无惧。
“臣只想为牛伯伯讨个公道。”
砰
李世民果然大怒,拍案而起,指着李素簌簌发抖。
“天下人骂朕。朝臣们骂朕,今日连黄口小儿也敢来朕这里讨公道。今时今日,大唐还是李氏江山吗李素,尔真欲为牛进达讨公道乎不怕朕杀了你吗”
李素暗叹一声,语气却无比坚定:“陛下杀了臣,后面或许还有人来为臣讨公道,陛下欠的公道会越来越多。”
出乎意料的是。李世民居然不愤怒了,方才激动的样子如同阵雨后的新晴,转眼间云散天开。
袍袖一挥,李世民挥退了殿内宦官,然后坐下来盯着李素。久久不语。
李素被他盯得浑身发毛,开始怀疑这货是不是怒极而恶向胆边伸,要在这里把自己先奸后杀,不然为何他把殿内的宦官全赶出去,而且他儿子这么容易被掰弯,说不定这里面便有基因遗传因素
胡思乱想时,李世民长叹口气,道:“李素,你一直游荡在朝堂之外,朕多少能揣度几分你的心思,你不想踏进这滩浑水里,你只求安稳太平的日子,这样挺好的,朕觉得你是聪明人,真的,朕从未见过似你这般聪明的孩子”
李素苦笑道:“臣不聪明,臣若聪明此时此刻便不会在这里。”
李世民点头:“不错,此时此刻,你确实不够聪明,你应该在你的火器局偷懒耍滑,无所事事地东游西荡,或者在你家里,钓鱼也好,晒太阳也好,过你平淡悠闲的日子,可是你偏偏出现在这里了,李素,聪明人都有犯糊涂的时候,朕曾经也有过,所以朕不怪你,你现在从这里走出去,朕可以当你今日没来过。”
李素的笑容愈发苦涩:“可是,臣已经在这里了。”
李世民的目光渐渐凌厉:“这件事,不是你能掺和的。”
“臣从来没想掺和这件事,可是牛伯伯进了大理寺,臣不能不掺和了”
李世民神情冷厉,平视着殿外的晴朗的天空,漠然道:“李素,当初你与朕的女儿瞒着朕暗生情愫,私下幽会,朕知道后可曾治罪”
李素垂头:“没有。”
“你是不是以为你造出了震天雷,于国有大用,所以朕不能拿你怎样”
“臣只是盛世里的升斗小民,何德何能竟敢倨功自傲臣只希望这盛世能够更长久,更强盛,牛伯伯亦与臣同此心。”
李世民面无表情地道:“为了盛世,尔等连君臣尊卑都不分了,这盛世要来何用”
“盛世要来不是给君王用,而是给百姓用。”
这句话很强硬,强硬到李世民终于发怒了:“李素你以为朕真不敢杀你么”
李素叹道:“臣只是陛下的子民,陛下当然敢杀我,但臣还是想为牛伯伯讨个公道臣虽年幼,却也知朝堂凶险,陛下这次执意修建大明宫,里面多少掺了些别的东西,臣不知道这里面的水到底有多深,更不知陛下有什么目的,但牛伯伯是无辜的,他是多年跟随陛下打江山的忠直老臣,无论陛下有什么目的,牛伯伯都不应该是牺牲品。”
李世民目光忽然一凝,沉声道:“你看出什么了”
李素直视着他,二人对视良久,李素忽然一叹:“臣太蠢了,什么都看不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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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孤村芳草远,斜日杏花飞 第三百章 后顾有忧
走出太极宫,李素神情沉重。
李世民绝情的面容在他脑海里反复浮现,刚才高坐殿内面无表情的李世民,或许才是真正万众仰望歌颂的天可汗陛下,时间再往前推移一些,十一年前,当他下令在玄武门弑兄杀弟,领兵逼李渊退位时,大抵也是刚才那个表情吧。
大人物从来生就一副铁石心肠,这是成为大人物的必备条件,他们在利益当前的时候,能够狠得下心把他们面前的一切障碍全部扫除,父亲兄弟都在他们的扫除之列,只有扫除了这些障碍,顺利登上人世间最高的山巅时,才会摆出一副悲怀往事的嘴脸,感慨一下自己人生的缺失,怀缅一下当年的各种情,然而那些在他生命里缺失的人如果真的站在他面前,他又会换上一副嘴脸,断然下令诛杀。
这就是大人物,人生活在戏里,却比任何人都看得透这出戏。
走出宫门已是傍晚时分,城门又快关了,李素想了想,骑上马往城门狂奔而去。
长安城骑马本是李世民赐给他的荣耀,只是得到这个荣耀的臣子一般都不会在长安城里骑马狂奔,这是个分寸拿捏的尺度,拥有这个荣耀并不代表你就可以肆无忌惮,皇帝给你只是客气,但凡正常人不会拿客气当福气。
今日李素偏偏不客气了,骑上马一路从太极宫狂奔出城。他想发泄,想在这个他无可奈何的世道里尽情狂奔。
回到家,月已东升,夜凉如水。
家里依旧平静,薛管家依旧跟在他身后絮絮叨叨,今日李府的头条新闻还是不够爆炸性。只不过是看门狗天赐调皮,窜进了后院的鸡窝里,把家里养的一群鸡吓到飞起。真正的鸡飞狗跳,导致的直接后果便是今日家里的母鸡吓得没敢下蛋。而天赐叼着一嘴鸡毛,带着扫荡鸡窝完胜的荣耀,无比风光地离开,还汪汪了两声,大抵跟鸡们交代了两句场面话,比如以后别让我碰到你,见一次咬一次等等,鸡也叫。大抵可能在呼唤睦邻友好,和平共处,怂得不行了。
“好狗”薛管家很没原则地夸赞:“少郎君没见天赐扑向鸡窝的雄姿,真如狮子搏兔,所向披靡,来日陛下若邀少郎君围猎,带上天赐定能让少郎君脸上光彩。”
李素叹气:“薛叔您就别昧良心了,还狮子搏兔,还所向披靡,多好的词啊。以后留着用来夸我不行吗非糟践在它身上天赐呢把它叫来,今非把它吊起来抽”
薛管家笑着求情:“一只狗娃子而已,还不到半岁。正是乱窜讨嫌的时候,狗的天性,少郎君还是饶了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