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素眼皮猛跳。
这话似乎不仅仅指军中饮酒呀。
“行了,既然被朕戳穿,再装未免无趣了,有酒就拿出来,与朕分享一些,朕这次不追究你的罪便是。”
李素小心地看了看他的脸色,发现他这句话说得很真诚,不像钓鱼执法的样子,于是起身从帐内的行李中取出一个鼓鼓的皮囊,还有两只充满西域风格的银杯。
烈酒斟满,李世民不客气地取过,端杯一饮而尽,露出满足的享受表情。
“好酒久不沾酒,今日饮来竟分外美味”李世民赞道。
李素也陪着饮了一杯,然后老老实实坐在一旁。
君臣之间没有像在长安城酒宴时那么客套,都是各喝各的,自斟自饮,不时从羊腿上割下一片肉,往嘴里一塞。
李世民独自又饮了一杯酒,忽然笑了:“果真是个会过日子的,无论多么艰苦恶劣的地方,你总能找到最舒服的过日子的法子,大营上下谁不是枕戈待旦,心怀战事,唯独你却烤着炭火,吃着羊肉喝着酒,北国塞外几乎跟在长安没有区别吧”
李素笑道:“臣胸无大志,一生只愿吃饱喝足,挣得方寸之地够我往下一躺,这就够了。”
李世民叹道:“明明有一身本事,偏偏是个懒散悠闲的性子,老天真是瞎了眼若能把你这满腹本事全送给朕,朕的大唐不知能开拓多少国土,扩增多少版图,认识你近十年了,朕常常在猜测,这十年里,恐怕你的本事仍未掏完吧”
“掏完了,掏得干干净净,一丝不剩,现在臣的腹中只有满腹酒肉,和一肚子的不合时宜。”
李世民一愣,接着哈哈大笑:“说得好一肚子的不合时宜,这句话当真妙极由此观之,你心中对朕还是颇有怨言呀。”
李素急忙道:“陛下圣裁天下事,臣怎敢有怨言。”
李世民敛了笑容,长叹道:“子正,朕知你心中忿忿,只因朕未纳你之谏言,朕非昏君,只是有时候做决定时,必须要做一个把握更大,更符合朕和诸多将帅意图的决定,有时候难免偏听则暗,走了歧路。数十万关中子弟的性命,朕比你更看重,所以朕不得不小心翼翼如履薄冰,你不忍数十万关中子弟踏进鬼门关,朕更害怕自己在史书上留下昏聩糊涂的恶名,所以,你我虽理念不同,但殊途同归,用心与立意你与朕皆是同样的,大家都希望赢得这场战争,所以,子正啊,虽然朕未纳你之谏,但朕还是希望你不要有怨言。”
“臣不敢,臣明白陛下的心意。”
第一卷 孤村芳草远,斜日杏花飞 第八百九十六章 再次攻城
李世民亲自跑到后勤大军的营盘中来找李素,自然不是来喝酒吃肉的。
当然,能喝上酒算是意外收获。
因为攻城失败,李世民对自己的选择产生了怀疑,接着自然想到当初未纳李素的谏言,于是心生悔意,想来找李素聊聊,这才是李世民来此的主要原因。
君臣二人围炉而坐,喝酒吃肉无比惬意,大家坐得随意,说话也随意,将君臣礼法抛到了九霄云外。
狠狠啃了一口羊腿肉,李世民边吃边道:“今日攻城的结果,想必你已听说了吧”
李素点头:“臣听说了。”
李世民咀嚼的速度渐渐放缓,说起眼前的战事,他连吃肉的心情都没了。
忧心忡忡地叹了口气,李世民道:“战事不利呀,攻城的法子仍如克辽东城一样,不过你所造的震天雷在这一战里似乎并未发挥作用,朕原以为今日便能攻克安市城,没想到却失败而归,安市城仍在高句丽守将手中。”
李素也叹道:“杨万春此人,确实是个人物。”
李世民深有所感地点头:“不错,此人就算在我大唐诸多老将里也是数一数二,只恨他偏偏是敌将,不能为朕所用。”
“陛下,臣今日想了很久,猜测杨万春应该是听说了辽东城被攻破的经过,于是仓促迎战前匆匆加固了城墙,所以导致震天雷几乎失效,嗯,短时间内加固城墙的法子,要么是往城头砖石上淋糯米汁,如今正是冬天,糯米汁淋到城墙上迅速凝固结冰,于是城墙变得愈发坚固牢靠,所以震天雷在城头爆炸无法产生足够的威力将城墙炸塌。”
“第二个办法,便是在城头马道上再铺一层青石,如此便可缓冲震天雷爆炸后产生的破坏力,保住青石下的城墙万无一失。臣想来想去,今日攻城失利大抵就这两个原因吧。”
李世民大笑道:“说来也巧,牛进达恰好与你的猜测一样,不愧是你最亲近的授冠人,想法出奇的默契。”
笑了几声,李世民的脸色渐渐沉下来,眉宇间隐带忧色,叹道:“今日不仅攻城失败,而且还中了敌人的圈套,连那辛苦操练出来的投雷手也几乎全军覆没,朕的将士今日损失不小啊,接下来这座城如何能克,说实话,朕心中竟没了主意,子正可有良策克之朕洗耳恭听。”
李素端杯饮了口酒,叹气道:“陛下没了主意,臣也没主意啊”
李世民期待地看着他:“除了震天雷,你可有创出更犀利的火器”
“没有。”李素果断地道。
火器这东西太逆天了,发明震天雷都算是泄了天机,不知将原本的历史轨迹拉偏到哪个不知名的方向,若再弄出新的火器,李素害怕会被雷劈。
其实李素能造出更新的火器,当年他想向李世民求娶东阳时,便曾画出地雷和百虎奔雷箭的图纸,打算以图纸为筹码向李世民求亲,后来李世民将他和东阳生生拆散,李素深恨之,那两张图纸也随着付之一炬,永远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
能造,但不敢造。
李世民顿时满脸失望,神情抑郁地饮了一口酒,然后长长叹息。
“好吧,那么依子正之见,安市城可有良策克之”李世民紧接着又问道。
李素挠了挠头,苦笑道:“陛下,臣还是那句话,王师克辽东城后,本就不该南下攻安市城,风险太高了,如今王师在安市城下受阻,老实说,臣也想不出好办法攻破此城。”
李世民露出失望之色,呆呆地盯着炭火,喃喃道:“莫非朕只能效隋炀帝一般,落得无功而返的结果教朕回长安后何颜面对大唐的士子百姓,还有那些世家门阀里,不知多少人等着看朕的笑话,朕岂能让他们如愿”
李素见李世民愁眉不展,不由叹道:“陛下若不想草草撤兵回长安,臣这里有一谏,请陛下纳之。”
“有何谏,尽管说。”李世民打起精神道。
李素缓缓道:“果断放弃攻打安市城,只留两三万兵马牵制杨万春所部兵马,大军主力拔营北上,仍回到辽东城下,然后依臣之见,王师在安市城下分兵而击,分别向北部新城,扶余城进击,南部留下的两三万兵马与张亮所部两万水军迅速会合,牵制杨万春所部,东部则主力进军,兵临都城平壤,三路分击,总有一路能打开局面,将高句丽这局棋盘活。”
仍是老调重弹,仍是忠言逆耳,李世民皱了皱眉头,忍着没吱声儿。
李素原本还有一肚子话要说,可他察言观色,见李世民露出这般表情,满腹的忠言戛然而止,黯然叹了口气后,便再也不肯开口了。
营帐内的气氛莫名沉默下来,沉默中带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