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深思的倪蕴怀疑自己听错了什么,顿在原地,迟疑又困惑地重复:“见……妈?”
九游嗯一声,抬头对上倪蕴古怪的目光,在某一瞬间忽然对上了对方的脑电波,无语地咂吧下嘴,道:“想什么呢,见他们的妈妈,不是我。”
说完远远看见人群中三个脸色格外憔悴的女人,他不禁地自内心深处发出道无声的叹息。
见她们转身要离开,他眯眼舔舔唇,道:“新认识的朋友都有思念的时候,想妈了多正常啊。”
“不介意的话,能拦住那三位吗?”
倪蕴闻言似是诧异地挑眉,问:“你怎么确定?”
九游瞥一眼远远追向三个女人的两位警察,不答反问:“还用问?”
倪蕴无奈投降,掏出证件喊住警察商量一番后,才以街拍摄影师的身份与女士们沟通,然后带着她们进了对面咖啡厅的包厢。
几人一猫落座后,九游暗暗观察这三个女人。
她们的长相气质天差地别,却都是能让人眼前一亮的类型,哪怕脸色不太好也足够惊艳。
看着看着想起在路上听到的八卦,默默在心里骂心理医生这人渣简直是投胎投错道的八爪鱼,他才眼神示意倪蕴把鬼婴放出来。
倪蕴利索地打开捆鬼袋,却在桌下贴了张符箓,将方桌从中间隔开。
几只鬼婴被袋上的符箓镇压了邪性,已经清醒很多,出来一见到心心念念的人都呆在原地,回神后手足无措地对着桌对面巴巴地喊妈妈。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母子连心,那三位正与倪蕴聊天的女士在鬼婴们克制地趴在桌边注视自己时,都不约而同地将视线投注在微微荡开涟漪的咖啡上,眼神发怔。
九游从喉中发出两声咕噜,轻扯一下倪蕴的衣角。
感觉到被倪蕴抱起来便把脑袋搭在倪蕴耳边,他悄声道:“把符箓撤了吧,我能解决鬼气问题。好不容易见一面,不拍张照可惜了。”
倪蕴闻言微动手指摸捕鬼相机,侧头眼神询问你确定?
捕鬼相机对鬼体可是有一定伤害的,她以为九游很在意这几只鬼婴呢。
九游眨眨眼表示肯定。
刚才他偷偷问了七只鬼婴,他们无一例外都渴望与诞生之初就天人永隔的母亲留下点共存的回忆。
反正受点伤又不至于重创,鬼婴们喜欢就做呗。
至于鬼婴们在外飘荡这么久还一同背了条人渣命,下地府肯定无法直接入轮回,必须得带着一身惨兮兮的伤经审判受罚,就都是地府的事了。
他只对苦主一条龙,又不对地府负责。
倪蕴看了眼九游任性的小表情,挑挑眉,倒也没拒绝帮这个小忙,抬手就撕开桌下的符箓,询问女士们愿不愿意现在拍张照。
三位女士刚开始还不太自信,磨了十几分钟才被倪蕴用高超的赞美技巧哄得点头应下。
九游见此晃头把紧张兮兮蹲在自己旁边的鬼婴们撞过去,探头见倪蕴啪啪啪连环拍起照片,眼神质疑地瞅了眼相机。
你行不行啊?
事实证明倪蕴很行。
看着是胡乱拍的,洗出来的照片居然意外地好看。
三位女士接过单人照都莫名觉得心潮起伏,摸着相片上斜投在自己身旁的难以聚焦的模糊阴影红了眼眶,哑声道谢。
因为没有配备特殊眼镜,她们无法看见,三张照片上那抹阴影中正分别站着两三只神采飞扬的青灰色小团子。
倪蕴从镜片后瞥一眼三张照片上同样傻气的几张小鬼脸,微笑回句不客气,顺带还赞扬了几句三位女士的美貌。
九游趁女士们欣赏照片的时间,又凑到倪蕴耳边嘀咕几声。
倪蕴顿了顿,才微不可察地点了下头,把九游往靠近玻璃窗的那头放,开始拉着三位女士东扯西扯。
再会聊的人面对不久才认识且心不在此的陌生人也会断了抛话题的兴头,倪蕴也不例外。
她硬生生地用天南地北的趣闻轶事拖住三位明显神思不属的女士,看着对面三张恍惚低落的脸,已经隐隐感到自己脑中那根忍耐的弦快濒临极限。
心中逐渐涌起些不满,她暗暗后悔陪着九游管这种闲事。
还好在她即将闭嘴放弃给九游打掩护的前一秒,不远处就适时地响起哒哒哒的声音。
移开手边微热的相机,她顺着三位女士一起的视线将目光落在外面正敲击着玻璃窗却很快被大人提走的调皮小孩身上。
又看一眼三位女士格外幼稚的卡通拉花,她状似不经意地道:“真闹腾,不过也很可爱不是吗?”
“是啊。”女士们失神喃喃,“真可爱。”
倪蕴见状饮一口咖啡,轻笑道:“真好,你们看起来很喜欢小孩呢。”
说完微抿嘴唇,她才仿佛格外真挚地注视着她们,微微别扭地吐出那句九游催促她必须赠予这三位女士的祝福。
“那么,他们肯定也很爱你们。”
不是肯定会,而是肯定。
三位女士闻言神色一愣,才纷纷扬起今日份第一个笑容,异口同声道:“谢谢。”
这是她们这段时日以来听到的最动听的话语。
动听到几乎想要落泪。
————
送走三位女士,倪蕴看一眼刚才就一直暗戳戳用尾巴吸引小孩敲玻璃的九游,眯眼通过特殊眼镜望向门边与正常空气有些微不同的地方,突然开口问。
“前辈能凭肉眼看见鬼魂?看得多清楚呢?像装了八倍镜一样吗?”
普通妖怪与鬼魂沟通还是有壁的,能隐约察觉气息,也能勉强沟通,但绝不是九游这样交流顺畅得和窜稀一样。
这实在特殊,可也没到让知情者丧失理智、胡言乱语的地步。
扯什么八倍镜,怎么不说他红点瞄准镜成精,一瞄一个小朋友呢。
九游想着不悦地摆动尾巴轻拍椅子,哪怕没想过要隐瞒这一点,甚至打算借此把自己和沈遂安送进特管局深造,也懒得和倪蕴浪费口舌,只嗯一声。
倪蕴得到肯定的答案,眼里闪过惊讶的情绪,但很快又归于平静。
她敲敲桌,又道:“然后呢?前辈。”
九游闻言招来浑身滋啦冒黑烟的鬼婴们唔了声,对倪蕴扬起笑容,回敬了句:“这就要靠你了,麻烦像电梯一样把他们咻地一下送进地府吧,十分感谢。”
倪蕴:“……”
掏出符箓把鬼婴送走,带着九游出门坐上越野车,她才转头看向九游,道:“你在阴阳怪气吗?前辈。”
九游对她眨眨眼表示听不懂,心里却切了声,暗道不是你先开的头吗?
他虽然向来对女性保持绅士该有的态度,但也没有到对着百般试探且绵里藏针刺自己的人傻白甜一样展露善意的地步。
更别说对面是个狡猾的成年人,远不像幼崽那样需要格外宽容的耐心。
倪蕴对上九游装无辜的眼神,心下有些戏谑,面上却无奈地叹了声,正色道:“我的错,前辈。对于一些未知、奇特的东西,难免会产生好奇和兴奋。”
“请您原谅我的冒犯,看在我也算帮了您忙的份上,可以吗?”
九游瞅见倪蕴眼底与沈遂安如出一辙的凉薄,暗自骂句难缠的狐狸。
但想着以后还要打交道,他还是嗐了声,敷衍道:“说什么原不原谅的,没这么严重。”
话音刚落,倪蕴就带着九游下了车,进门后解开九游身上的捆妖绳,行云流水地从门卫那接过朱砂和一个翻开的本子纸递给九游,歪头道。
“那么,请您在特管局拜访名单里签个名吧。”
九游盯着那沓纸:“……”
什么拜访,你这分明是绑架。
心里腹诽着,他默默地弹出尖指甲沾点朱砂,然后在最下方的空白栏处慢吞吞地签下自己歪歪斜斜的大名——小黑。
倪蕴看着九游签完名,虽说没想过轻易套出九游的真名,但还是忍不住在心中惋惜地啧一声,暗道。
真不好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