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英武并未留驻,而是让士卒留下几具「交趾流匪」的尸首于山径上,又派侬族妇女假作受难逃民前往桂州通报。整场袭击被包装成一次山地乱匪袭寨,无从查证其来源。
而大明朝廷同日颁下一道《南丹谕示》:南丹原属莫氏土司自动请罢世袭,迁居南海道,今由当地民选乡绅自治,归广西议会所属。矿产一体交由地方工务司管理,利润按比例反哺本地教育与道路建设。
外界眼中,一场「土司自请让政」的文明转型彷佛和平顺利完成。
李纲阅完南丹事报,叹息:「真乃暗度陈仓之术。」
方梦华手持谕旨副本,语气平静:「这是山中之法,用山中之人解山中之结。」
她轻声念道:「……今日既已破其根,明日再育百姓心。」
南丹之火,映红了整片岭西的山川,也照进了千年不动的奴隶山寨心中一缕惊惧的光。
融州地界,峰峦叠嶂,山道曲折如蛇,瑶族自古盘踞其间,信奉盘瓠图腾,自称「盘瓠之裔」。此地土司乃盘姓,世袭「瑶王」之位,分封各支瑶寨,兼有苗、侗杂居。由于地形险峻、官道不通,历代中原王朝对此处皆「羁縻而不治」。
新政实行以来,盘氏土司从未表态,却暗中鼓动村寨拒学拒税,将明廷开办的学塾烧为灰烬,税吏掳作奴仆,甚至将由广西议会派遣的女教员「献给山神」。
他们坚信,只要与周边苗、侗寨齐心,重启「大南蛮盟誓」,便可再造一个「自古以来不臣中华」的山中天国。
然而,火焰与血的风暴已悄然逼近。
「融山这片地形比南丹更野,更混。」
杜英武披一件瑶族土布黑衣,腰间系着象牙短刀与绣线腰带,与其队伍一样,已彻底换装,宛如本地瑶民。他们在侬族向导的带领下翻越旧道,辗转而来。
这一次,他不打算速战速决,而是让这支被称作「山狐营」的游击部队,像幽灵一样潜伏山林、袭扰寨落,制造恐慌、分化族群,摧毁盘氏的控制力。
第一战,是盘瑶主寨之一——大龙寨。
夜半时分,大龙寨响起急促的牛角号声。寨口火光骤起,三处粮仓几乎同时爆炸,数十间木屋起火。瑶族族老惊慌失措,命人击鼓召集青壮,却在山道口被伏兵乱箭射杀。
袭击者用瑶话高呼:「寨主私藏宋朝金符,勾结中原官军,欲献寨于官家,泄我盘瓠祖灵天机!」
「瑶人当归山,不为官奴!」
这番话是杜英武故意安排人喊出的,用瑶话混杂苗语呐喊,使各寨混淆视听,互生嫌疑。
接连数日,「山狐营」化整为零,在盘氏势力下的十三座大寨中流窜作案:焚烧粮仓、刺杀头目、放出假文书、收买族中年轻武勇者,甚至假冒盘氏使者游说分寨谋反。
苗、侗等族寨原本就与瑶人有恩怨,被刻意挑拨下更是群情激愤,有的寨直接出兵自保,有的干脆起兵反攻大寨。
盘瑶主寨内,盘奉远土司满眼血丝,一连数夜无眠。他抓着几名俘虏的头颅怒吼:「这些真是交趾蛮子?怎会如此熟我山道?!」
无人能答。
此时南丹传来风声:莫氏已被「匪人」灭寨,全族俘虏送往琼州;左右江黄侬二家失联已久,生死未卜。
一时间,整个融山震动,盘姓上下开始动摇。少数支脉已暗中遣人与广西议会接洽,谋求「就地自治」、弃盘自保。
杜英武没有立刻发动最后一击。他命「山狐营」继续在广南西路沿线流窜作案,袭击税官、抢夺兵站、在市集散布「盘氏土司欲称王自立」的假传单,又安排人在桂州、平乐、象州等地装作「幸存百姓」进行难民请愿。
而大明中央则「闻讯震惊」,国会开会商议后派出「三桂特遣监察团」赴融山查证。
就在调查团将至之前,盘奉远突然上书广西议会,声称愿「退让寨主之位,由民选长老共治」,所有山寨愿意归顺,奉法纳税,并请大明颁赐瑶王坟地、祠堂碑文,表明忠诚。
广西议会象征性派兵入山,接收寨口关隘,宣称「土司转轨顺利实现,融山自治成功迈出第一步」。
方梦华批复:「山林之民,非不能教,唯教之道不同耳。」
李纲在书信中回道:「手段非常,然其心仁厚。以游击为兵,以人心为刃,观之如棋。」
至此,广南西路八成以上山地土司权力瓦解,唯剩桂北盘瑶与南方冯氏、陈氏土司尚存抵抗。
但瑶山一夜火光,已足以照见未来的路:一条从山林蛮地到地方自治的险途,必须以刀火破旧,方能开新。
而「山狐营」仍在路上——披着土匪皮,行着大明命,搅乱山中旧梦,刺破千年幽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