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和电视剧都好太多。
童话会告诉你,这世界上没有什么东西不需要代价,除了你父母亲人之外别人都没有义务帮助你,所以美人鱼要拿自己的声音换两条腿,莴苣姑娘的妈妈因为偷吃一点莴苣被夺走了女儿。童话会告诉你,你要有漂亮衣服和漂亮脸蛋才会有人喜欢,所以王子上白雪公主是因为她的脸,小矮人也愿意给她房子住,灰姑娘没有漂亮衣服穿的时候连一个追求者都没有。
童话会告诉你后妈很可怕,这世界其实对小孩充满恶意,亲兄弟也会抢夺你的财产和妻子,那个有七个天鹅哥哥的哑巴皇后即使安分守己也会被人陷害,所以圣母都没有好下场。国王愿意把公主嫁给骑士是因为骑士有钱,青蛙变成王子之后公主才会上他,而青蛙王子喜欢刁蛮恶毒的公主,因为她是公主,因为她漂亮,所以即使她把他摔到墙上也没关系。
那时候的童话,是用来教人的,它不得不把这世界上最残酷最现实的东西用温暖柔软的语言告诉你。而现在的童话小说电视剧都是写给人看的,他们不得不迎合观众的口味,满足观众的幻想。所以纯洁可的小羊可以一脚把狼踢飞而不是被咬断脖子,所以又穷又矮平胸没才艺只会大呼小叫的女主角只要不畏强权就有王子会上她,而男主角绝不像我见过的富二代一样喜欢玩嫩模或者女演员,而是又高又帅又专情又缺,他们不继承产业不联姻不上班不旅游不赌钱不开arty,只喜欢在各种会遇到女主角的地方晃悠,随时准备陷入一场山无棱天地合的恋。然后善良打败邪恶,漂亮聪明心机重的女配莫名其妙失败,男女主角过上幸福的生活。
所有的观众都可以在这样的yy里面做一场好梦,梦醒之后继续面对自己惨不忍睹的人生,麻木地生活下去。
所以我喜欢看童话。
童话从不骗人。
它甚至不屑于骗我们说王子和公主能相一百年,而是黑色幽默一样把结尾停在:王子和公主从此过上了幸福的生活。
那然后呢
王子会不会出轨王子会不会玩一夜情公主会不会独自一个人在异国他乡生孩子,像白雪公主的母亲一样只给了自己的孩子一个名字就匆忙死去
医院里这样安静,偶尔有医生护士一脸紧张地拿着病历在走廊里穿行,脚步都这样急匆匆。
我忽然想起齐楚。
他跟我说:这世界上磨不掉的喜欢是有的。
他语气那样坚决,我几乎就要相信那是真的。
下次他再说,我会问他:
有吗可惜我没有见过。
不过我们这辈子都应该不会再聊天了。
八点四十,有两个护士模样的人一边交谈一边匆忙进了手术室,穿着消过毒的衣服,带着手套。
我听不懂英文,小叶也是半吊子,没法给我翻译。
八点五十,有个护士从手术室出来,和小叶用英文交谈两句,小叶打了个电话。
九点二十,她从外面领了个人过来。
我知道凌蓝秋做好了凶多吉少的准备。
那个人是米林。
我上次见米林,还是关永平大寿,金熊奖颁奖他都没有现身。
他穿了一件看起来很温暖的驼色大衣,那样冷艳一张脸,眼睛里却写满不知所措和茫然,他沿着走廊走过来的时候,连肢体都是僵硬的。
我听凌蓝秋说过,他生活能力很差,几乎有点自闭,和陌生人交流都有问题。
小叶拉着他在椅子上坐下,他有点神经质地不停绞着自己的手指,连嘴唇都抿得发白。
我看了他几眼,回过神来,发现自己的牙根都因为咬得太紧而隐隐作疼。
我掐着自己手掌心,强迫自己冷静,但是腿还是控制不住地发抖,凌蓝秋这混帐女人,这种交代遗言的架势实在太吓人。
我在想什么呢这是美国最好的医院,最先进的设施,不过是生个孩子而已,不会有事的,一定可以救回来的
我抬了抬手,想要安慰一下米林,却发现自己连手都在发抖。
九点三十七,护士从手术室推出一个男婴。
我们三个都围了上去。
“凌蓝秋呢”我恨不能抓着那一脸逃避神情的护士领口追问,小叶替我翻译,护士见鬼一样,低声说了两句。
“她说病人情况很好,还在观察”小叶勉强挤出一个笑容:“她问你,是不是孩子的父亲,要不要抱一抱孩子。”
躺在塑料盒子一样的婴儿床里的,是个光溜溜的婴儿,皮肤通红,眼睛还闭着,裹着纸尿裤,拳头只比我手指大一点点。
这就是凌蓝秋不惜冒着生命危险生下来的儿子
护士见我瞪着婴儿看了半天,没有动作,说了句英文,见了鬼一样,推着车飞快地走了。
九点四十,手术室前面的红灯忽然亮起来,米林从椅子上“噌”地站起来,我顺着他目光看走廊尽头,几个穿着手术服戴着手套的人急匆匆跑了过来,还拿着什么东西,一言不发就进了手术室。
九点四十五,医生下病危通知单。拿出同意书来给我签,小叶给我解释,说他们需要得到我许可。
我说:“为什么要我许可,凌蓝秋怎么了她不能给自己签字吗”
医生面色尴尬说了两句,小叶脸色惨白:“凌姐拒绝治疗。”
国外医院讲人权,病人有拒绝治疗的权力,我急得问医生:“到底是什么情况,凌蓝秋现在是清醒的吗让我去和她说”
小叶在旁边低声说:“纸上写的是是急性心脏衰竭,凌姐手术前就猜到这结果,她说不要救,她妈妈就是手术中突发心脏衰竭,到死都在抢救,一句遗言都没有留。”
她早猜到这结局,眼泪还是流了满面。
有护士推开手术室门,急切地和医生交谈了两句,我只听到零星单词“rxiao。”
“他们说,凌姐让你进去。”
我上次进手术室,还是十几年前了。
狭窄的麻醉室,冰冷的手术室,我们进去的时候,几个护士从我们旁边鱼贯而出,空气里面弥漫着冷冷的血腥味。
凌蓝秋仰靠在手术床上。
她整个人都是苍白的,旁边放着氧气罩,眼眶深陷,她的眼神还是骄傲的,但整个人都带着一股将死之人的灰气。我看得见她脸颊上因为缺氧而起的紫绀。
我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喉咙像卡着一块火炭,烫得声带都蜷曲起来,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到她床边的,手术室这么冷,我感觉自己快要冻死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