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君眼前倒像是咔嚓闪过一记霹雳,险些将没有一点点防备的她劈得魂飞天外。
就算昔日只是惊鸿一瞥,可这人就算烧成了灰,她也绝不会认错。
云崕
谁能告诉她,这家伙怎么突然出现在淄县、突然出现在她面前
就在她放松下来,以为这个危机已经过去的时候。
冯妙君站在场中,也是最显眼的几个人之一。云崕的目光终于也落在她身上。
说起来,这是她第二次与他对视了,感受截然不同。他的神态虽然平和,眼中却藏一泓幽深,旁人根本看不透他的真实情绪。
而后,他的目光从她身上一扫而过,毫无停留。
事实上,他虽然望向场中众人,眼神却很空洞,仿佛视同无物,无一人能入其法眼。
冯妙君缓缓地、不动声色地做了一次深呼吸,强迫自己放松下来。
没事的,尽管两人曾经相隔十丈不到,可他在深潭里并没有发现她。当时没见着,现在对她当然没有印象。
对云崕来说,她也只是素昧谋面的陌生人,就和衙内外的百姓们一样。
别怕,别自乱阵脚,这场风波就能平安渡过
这时许县令也回过神,站起来冲着锦袍男子一揖到底:“王子衍驾到,有失远迎”
观瞻的人群中顿时引出一阵骚动。魏王萧平章有三子,其二名衍。他们今日居然有幸看到了王亲国戚
萧衍摆了摆手:“我只带贵客凑个热闹,你们该干嘛还干嘛。”
许县令边上摆起两张椅子,萧衍作了个手势,竟要引身后人坐去上首位置
这动作看得众人面面相觑,也看得冯妙君眉头直跳。原以为云崕就是功夫厉害些,哪知他混得这么开,和官家也能搭上关系。这可不好办,有时候武力还真不如势力好使。现在连王子都要恭敬以让,这个跟她同命相连的家伙越发显得深不可测了。
真不是个好消息。
她就见到云崕大喇喇坐了下来,笑而不语,连一句谦词也没有。最妙的是萧衍端起衙差奉上来的茶就喝,居然也没有介绍他的背景。
这绝非看不起他之意,反倒是认为在场之人压根儿没有资格知道云崕的身份
许县令的面色也变得微妙起来。原本他就觉得奇怪,王子怎么会管地方上的小事原来不是萧衍要管,而是这位俊得出奇也神秘得出奇的贵客想管
他正要开口,就见到云崕扫了萧衍一眼,后者赶紧咽下茶水:“是了,且慢当时听清这个小姑娘”他朝着冯妙君一指,“和死者争执对话的人,还有谁”
“还有民妇胡萍。”冯家庄的厨娘上前一步行礼,“民妇负责两位女主人的每日膳食,当天恰好凑得近,听见冯小姐对王婆说”
“怎么也是这个毛病”萧衍摆手打断,“别在这儿说。”转头对许县令笑眯眯道,“要防这两人互相串供。我越俎代疱,倒有一法。”
许县令当然只能笑脸相迎:“请说。”
“将这两人都带去暗室里,分别问讯。”
许县令道一声“妙”,就交差去办了。
在这期间,大伙儿只能等了,许县令又问了些前后细节,包括仵作交代的情况,排除了王婆在别处被杀抛尸入河的可能,基本断定她就是溺毙的。“你母亲会水”
赵大召摇头。
不会游泳的人,遇见了河塘总是下意识退避,王婆失足的可能也基本可以排除。看来她被杀的可能增大,那么在她死前发生过争执的人果然很有嫌疑。
冯妙君虽然只是个小姑娘,冯家虽然不及以前风光,但请人下杀手的钱还是有的。可是普通的争执构不成杀人动机,除非小姑娘对王婆失口说出什么了不得的话、足以给冯家惹祸的话,否则他们怎肯冒着巨大风险买凶杀人
这种情况下,两个证人的口供就格外重要。萧衍的作法很正确,分别问讯才能保证供词不被互相污染。
徐氏也是有问必答,神情毅然。无论蓬拜做过什么手脚,至少她本人在这件事上是清白的,因此从神情到目光都是坦荡磊落。她原就生得貌美如花,这番昂着螓首更添一股倔强不屈的风骨,萧衍一时看得目不转睛,暗道乡下小地方居然也有这样的美人。
第14章 颠倒黑白
冯妙君却站在养母身侧,带着十一岁小姑娘的好奇扫视全场,余光瞥过云崕好几回,见这人仿若病中,那一身凌厉都无影无踪。人要是长得好,就连病时都可以是美的,尤其他捂着胸口咳嗽几声,苍白如冰玉的面庞飞起几丝晕红,不知看呆了多少女观众。
他的声音很紧,萧衍转过头关切道:“国身体未愈,不若回去休息”
云崕展颜一笑:“无妨,我撑得住。再给我添些热茶,越烫越好。”
萧衍也不强求,唤人过来给他换茶,果然热气腾腾,冯妙君站在几丈开外都看得额上冒汗,云崕却面不改色地啜了几口,仿佛还对这温度很是满意。
只有身罹虚寒之症者,才会在暑天裹裘袄、喝滚茶。想起这人在天坑中战力爆表的模样,冯妙君决不信他病了,只好奇他玩的是什么把戏
这时,吴婶和胡萍在暗室分别说出的供词都抄出来了,呈到许县令案上。他接过来看了几眼,传给萧衍、云崕。
这几人面色不变,但冯妙君知道,供词内容必定完全不同。胡萍是她的人,这么一搅场子,吴婶作为人证的可信度是要直线下降的。
这时许县令点了她的名:“冯妙君,你推倒王婆以后说了什么”
这是整个案件最核心的疑点,冯妙君有没有杀人动机,全着落在这个答案上了。
她小嘴一噘,眼中迅速浮起盈盈泪光:“县令大人,我推倒王婆不是故意的”
“哦”
“她走在前面,我穿过半月门时被门槛绊住了,不小心将她推倒”
赵大召猛地抬头:“你胡说不是这样”
许县令一拍惊堂木:“安静你要藐视公堂”
冯妙君扁着嘴沮丧道:“那个门槛真是太高了。”十一岁的小姑娘个头还没抽条儿,门槛比她小腿都高,想跨过去确实吃力。她在冯家两天,险些被绊倒三回,因此这句话实是有感而发。
“既然你是不小心绊倒,为何又踢打王婆”
“我没有”她一张小脸上全是委屈,“我摔在她身上,努力想爬起来,这当中或许不小心碰到王婆,但绝非故意踢她”
许县令沉默了一会儿,召目击证人上前问讯。冯家庄里人少,当时在场看见这一幕的,包括胡萍在内也只有三个人。胡萍刚被带回来,另外两人则诚惶诚恐道,他们离半月门有数丈之远,视线又被高大的玉兰树挡去了大半,只能望见冯小姐和王婆都摔倒了。冯小姐先爬起来,手脚都有动作,可他们看不清她是踢打人还是挣扎爬起。
也就是说,“冯妙君听到王婆调侃安夏国所以失态推打她”的控诉,当事人要全盘否认了。
云崕坐在这里听市井小事原是百无聊赖,这会儿嘴角倒是弯起一个几不可见的弧度来。“安夏余孽”,这几个字是谁沾包谁倒霉,小姑娘倒也不笨,着急和它撇清干系。
冯妙君大声道:“我无意推骂王婆,更不想杀她我愿意起誓,若有一字虚言,教我这罪魂当场灰飞烟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