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惨烈了,李素回想起这两日的攻守之战,便忍不住红了眼眶。无数袍泽用命拼,用牙咬,甚至抱着敌人一同从城头栽下,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这股不要命般的打法不但震撼了敌军将士,也深深震撼了李素。所以,焚城两日,西州仍未失陷,敌人越打越胆寒,士气越打越低落,大唐的守军似乎变成了一个个不要命的疯子,跟这样的疯子交战,谁不胆寒惊惶
城里城外已破败得不像样子,一把火,该烧的全烧完了,大火熄灭后,唯剩满目疮痍,凄凉无比。
又是一场艰难的攻守战过后,敌人如潮水般退却,扔下了满地的尸首,西州城头上,李素眯着眼大致扫了一眼活着袍泽,眼眶顿时红了。
人,又少了许多,少了的人,永远不会再出现了。
不想再假惺惺的清点伤亡人数,李素知道,清点出来的数字一定会令自己更加伤心痛楚,只有亲身经历和参与了这场惨烈的攻守战才知道,战争里的伤亡数字不仅仅只是冰冷无情的数字,每一个数字都代表着一个人,一个活生生能说能笑的人,这个人或许平凡,或许懦弱,有着普通人各种各样的缺点,也有着普通人所不具有的闪亮。
抬眼望去,城头正中那面代表大唐皇帝的旌旗,仍在迎风飘展飞扬,旗上一只金色飞龙张牙舞爪,冷冷注视着世间的悲欢离合。
王桩和蒋权躺在马道上,鼾声此起彼伏,身上伤口的血已渐渐干涸凝结,二人的脸色却苍白得吓人,李素禁不住一阵心酸,然后又一阵释然。
其实,仗打到这个地步,结局已没有悬念了,包括自己在内,上路的日子只在这一两天了。
一阵冷风吹来,蒋权忽然打了个冷战,然后醒了,坐直了身子,扭过头缓缓环视四周活着的将士,眼里露出几分痛意。
沉默片刻,蒋权嘶哑着嗓子唤道:“陈福来,王四六,给我过来”
李素愈发酸楚,这两个名字是蒋权的亲卫。
唤了三遍,无人答应。
蒋权眼眶顿时一红,不甘心地吼了起来:“冯老三,刘宫,过来”
这两个名字,是他的同乡,骑营的火长,可惜仍旧无人答应。
蒋权终于流下泪来,不甘心地扯着嗓子,喊着一个又一个熟悉的名字。
李素头垂得很低,无力地叹息:“蒋将军算了吧,他们不能应你了。”
蒋权呆怔,任泪长流,许久之后,神情平静地垂下头:“哦,不能应了,那算了吧。”
第一卷 孤村芳草远,斜日杏花飞 第四百二十八章 至死方休
“留在这座城里,后悔吗”李素的声音很遥远,仿佛隔着一层穿不透的迷雾,问蒋权,也像在问自己。
“不悔”蒋权红着眼,咬着牙,眼中的坚定却一直不曾消散过。
“为何不悔”
“守土抗敌,报效家国,纵死不易其志,何以言悔”
李素点头,当初已走出城外十里,只要不回头,现在的他或许正坐在玉门关守将的大堂里,轻松惬意地喝着葡萄酿,不慌不忙地措辞上疏,解释不得不弃掉西州的原因,李世民或许会愤怒,或许会失望,或许下旨撤掉他的官职,从此不再叙用,可是,至少自己的命保住了,可以在太平村安逸地过着自己想过的日子,没有责任,没有羁绊,用前世的小知识琢磨一些这个时代没有的新鲜玩意,一生做个富足享乐的富家翁。
可是,走出城外十里,他偏偏回头了。
这个决定,至今仍被他自己引以为生平干的最蠢的一件事,然而若时光倒流,再让他在人生的岔路口选择一次,或许他还是会选择回头。
既然蠢了,便一蠢到底吧。
城外,隆隆的马蹄声仿佛近在咫尺,敌军暂时撤去,不知下一次攻城是何时,更不知下次攻城时,这座城自己还守不守得住。
“应该派个人出城啊”李素喃喃道:“死了,也该给家里人报个信,将来下了地府,也好教老爹给我多烧点纸钱,不然我没本钱做生意啊”
蒋权沉默片刻,黯然一叹:“我就不必报信了,离开长安时给爹娘磕过头,那时我已知西州不太平,跟爹娘说过,若我没回来,便是死了。幸好家中尚有两位兄长,也好替我尽了孝道,我已无憾。”
李素笑得酸楚:“你有两位兄长,我可是家里一根独苗。如果我爹年轻时也像现在这般老实,没在外面欠过风流债生个私生子什么的,今生怕是没人给他送终了”
蒋权神情布满了愧疚:“李别驾,是末将拖累了你,当初若不是末将执意留下守城。恐怕你也不会回来,其实我也知道,这座城终究是守不住的,可是,守不住仍要守下去,我只是粗鄙武夫,懂的大道理不多,只知为大唐守土抗敌是武将的本分,守不守得住与本分并无干系,城是大唐的城。人是大唐的人,既然在这座城里,守不守得住都要守下去,至死方休”
李素苦笑:“是啊,至死方休,你还真是说话算话,守城五千人,如今只剩下不到五百,个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