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治从书本中抬起眼,看着武氏悄然退去的身影,眉头皱得更紧了。
容留武氏在王府为幕僚,有利也有弊,最近几日的相处,李治愈发肯定了自己的看法。
这个女人城府很深,而且很善于制造机会,利用机会,可她的行为却表现得很坦荡,甚至丝毫不掩饰地表现出她的野心。
她要在晋王府占据一席之地,不仅是立足,而且她要做到王府内无人可替代。
于是从李世民赐王府宅邸开始,武氏便时时刻刻表现自己的长处,从李治大婚的筹备,到王府初建时的府中各种人事安排,甚至包括值夜禁卫的巡逻路线以及王府后院王妃宫女的吃住用度等等,润物无声之间,她全部插手了,可让人无可奈何的是,她插手的每一件事都没有出过纰漏,经手的每一件事都非常完美,令李治一边提防却又不得不重用她。
是金子到哪里都会发光的,人才就是人才,扔到任何角落都阻挡不了她的闪亮。
兴许是受了李素的影响,李治也不太喜欢有野心的女人,武氏做得越完美,李治便越有戒意,如今正是与魏王争夺太子之位的关键时刻,身边留着这么一位野心勃勃的女人,李治总觉得不舒服,不争气的是,偏偏这个女人自己用得很顺手,有她在,给自己解决了太多棘手且繁琐的事情,李治实在离不开她。
这种矛盾的心理下,李治每次见到武氏时,内心的感受委实颇为复杂。
武氏婀娜的身影已快走出殿门了,李治不知想起什么,忽然叫住了她。
“武姑娘,且请留步。”
武氏脚步一顿,转身垂头:“殿下有何吩咐”
李治眼中闪过一丝玩味的笑意,道:“凌烟阁功臣画像的事,你听说了吧”
武氏仍垂着头道:“是,我听说过。”
李治眼睛眯了眯,当初在大理寺探望他时,武氏的自称是“奴婢”,如今她的自称是“我”,可见她骨子里其实是有傲气的,而且对自己的定位非常清晰。
“凌烟阁功臣画像是子正兄向父皇谏言而设,可今日父皇却告诉我,功臣画像上并无子正兄一席之地,武姑娘觉得此事公允否”
武氏抬起头,美目飞快眨了眨:“殿下觉得公允,那便是公允了,殿下若觉得不公允只能上疏陛下,为李公爷争一争。”
李治缓缓道:“我问的是你的意思,你觉得公允吗”
武氏想了想,摇头道:“我觉得,李公爷不上功臣画像,委实很公允。”
第一卷 孤村芳草远,斜日杏花飞 第八百五十六章 功臣画像
功臣画像的话题其实并不敏感,长安城里很多权贵明里暗里都在议论着这件事,李治对武氏扔出这个话题,看似轻飘飘闲聊一般,但以武氏如今的智商和阅历,显然不会白痴到以为李治真的只是跟她闲聊。
所以武氏的回答是在短时间内经过深思熟虑的,她要达到的效果不仅要迎合李治的想法,更要一鸣惊人,从而得到李治的重视。
作为幕僚,这是必须具备的基本功。
武氏如今在晋王府的处境不算好,敏感细致如她,自然早就察觉到李治对她有戒意,这种戒意是无法避免的,是她自己种下的因,只因当初投奔李治时她表现得太急躁了,而且又是李素府上过来的,终究给李治留下了不好的印象,冒进,不忠等等。
要扭转这些坏印象实在太难了,武氏从进晋王府第一天起便兢兢业业如履薄冰,她处理的每一件事都可以称得上完美,为人也非常低调谦逊,从不露出锋芒,在王府其他人眼里,这位女子能辅佐晋王殿下,简直是晋王天大的福分。
可是,唯独李治却偏偏不领情,对她的态度一直很冷淡,哪怕武氏处理的事情再漂亮,看在李治眼里顶多不咸不淡地点点头。
这样的处境对武氏来说,无疑是非常危险的,随时有被扫地出门的可能。
戒意难以消除,只能多图表现,慢慢扭转李治的看法,于是武氏表现出了极大的耐心,一如既往地低调谦逊,她很清楚,李治是她努力开辟出来的唯一的一条路,不论往前迈多少步,她的身后都是万丈悬崖,她已没有退路了。
“公允何来公允可言”李治眉头皱了起来,显然武氏的回答令他很不满意。
武氏垂头,不慌不忙地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李公爷今年才二十多岁,同在功臣画像上的人不是治世名臣就是开国老将,李公爷若上了功臣画像,殿下觉得对李公爷是件好事”
这个答案不错,李治脸色终于微微缓和。
“照你的说法,只因为年轻便可以妄视这个人为大唐立下的功劳了功臣画像若按年龄论功绩,这个画像有什么意义汉朝时骠骑将军霍去病年仅十七岁便率轻骑北击匈奴王庭,受封冠军侯,战国时甘罗十二岁拜相”
李治仍不甘心,不停地絮叨。
没等他说完,武氏叹了口气,悠悠道:“殿下所列举的人,没有一个得以善终。”
李治的话头戛然而止,脸色顿时有些难看了。
“殿下,事实就是这样,少年锋芒毕露终非祥兆,李公爷是不世出的英才,更识时务,我在李公爷府上待过两年,亲眼所见李公爷一年比一年内敛,他的锋芒像一柄利剑,该露出锋芒时一定会出鞘,饮血之后必然回入鞘内,真正的名剑,从来不会一直袒露在外人面前,绝大多数时候,剑都是老老实实待在剑鞘内的,除非遇到有资格让它出鞘的敌人,殿下,这便是李公爷的为人之道,不再少年时,内敛才能让人走得更远,隐藏锋芒才是对名剑最好的爱护。”
李治若有所思地点头。
“不说不觉得,你这么一说子正兄确实好几年未见他露出过锋芒了,整天懒懒散散人畜无害的样子,我经常说他越来越像权贵家中的纨绔子弟了,就连他为我谋划的一些事情,也总是躲在后面谋划,绝不暴露自己,如此说来,他在内敛锋芒”
武氏笑了:“是的,我自问见过天下无数聪明人,李公爷无疑是最聪明的一个。”
李治饶有兴致地盯着她:“你很了解他”
武氏脸一红,摇摇头:“我若了解他,就不会从他府上出来投奔殿下了。事实上,这一年来,他越来越高深莫测,没人知道他整天躺在院子中间的银杏树下发呆时究竟在想什么,可以肯定的是,他想的事情一定比我看得更高更远,我之所谋,不及李公爷之万一。”
李治沉